都昌好不兴旺——如小巷里面的酒馆、青楼,毫不掩饰种种丑恶与罪孽。酒馆一夜之间遍地都是,一条街上就有两三家,入夜,街头醉汉如云,大多数是无工作的年轻人与散客,他们东倒西歪,在街沿与墙壁之间来回乱撞。娼妓在出没在黑夜的街道、阴暗的街头。赌场也特别的热闹,打架、互殴几乎夜夜发生,当地的人义愤填膺,坚决要赶“外来者”,凡口音不正或形影单只的人都遭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通宵达旦,拉着的帘布后面传出刺激的二胡声、淫荡调戏声,夹杂着尖叫声与嘶吼声,那娼妓比战时的娼妓更为猖狂,公然站在路边,画着浓妆,穿着花花绿绿的旗袍带着一丝冷笑勾引路人。在那片到处亮着红灯的城市,我经常不敢睡着。
与纸醉金迷、烟熏火燎、破木支撑的老房比肩而起的,是地主的房子与早已夷为平地的土地,有漂亮的院子、管家、佣户、店铺。而老房的破门背后,笼罩着贫穷与饥饿,像我——生就而来的贵气骨头,使这艰难愈显沉痛,对饥饿、无处可归的的高傲冷漠使得冷漠的日子异常难熬。街边的贩子数得出好多家庭的悲惨故事。他们被赶出原有的房子,搬进小破屋,又被迫迁至穷街陋巷的街头,许多刚出生的孩子患有“心脏衰弱病”,其实,他们都知道,慢性饥饿才是病因,之前,生的多是因为有了便生下来,再苦再穷也饿不死,而现在,一个家庭有五六个孩子的并非都是恩惠。这世界太苦,可能活不久。我想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来解决饥饿和提心吊胆,然而拐弯的街角上全是饥寒交迫的人们,一边是有钱人脸上的骄横与无情,一边是无钱人的煎熬与叫苦不迭的声音。
无奈,我又沿街流荡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大大小小的镇都走遍了,可始终没有找到工作,大多数雇主提的要求简直要命,比如要签卖身契,一签就是十年八载,还有就是帮地主看地,只提供住,不提供吃,也不提供工资,还说什么这种工作别人挤破脑袋想进来都进不来,竟如此无情!
七月悠长深蓝的暮色已笼罩四野,镇中仅剩的几家小店透出昏暗的烛光,街头处处可见一个个巨大的缺口,这里原先的房屋东倒西歪,已不成房屋模样,徒剩道道残垣断壁,黑魆魆悄声无息,彷佛瞪着我一般,路边积满灰尘的红泥了无生气,只有远处的酒铺偶尔传来几声怪叫,撕破那沉寂的苍茫。眼前,是一家小吃店,门前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百年汤丸”,倒不是名字吸引了我,而是肚子叫了一整天,叫的我肝肠寸断。
店内被收拾的很干净,老板站在柜台盘着算盘哒哒作响,想必在算一天的利润,可从他苦闷的脸上,我看不到挣钱的喜悦,相反,像是死了爹一样耷拉着。
“一碗汤丸。”我坐了下来。
那老板瞟了我一眼:“没有了。”
“老板,一碗汤丸。”我又说了一遍。
“欸,你抬杠是不是?都说了没有了!”
想必他看见我邋里邋遢,以为我吃霸王餐或乞讨,我便把兜里五毛六分都掏了出来,他像变脸似的马上迎着似笑非笑的脸:“要什么馅的?”
“有芝麻的吗?”
“有的。”
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汤丸走到我跟前:“这年头啊,穷人装富人,富人穿的奇奇怪怪的。我看多了!”
我知道他是在影射我,也在套我的话,许是担心我吃完不付钱就溜走了,那老板缺乏安全感,于是我先付了帐,但他依然坐在我对面,迟迟不走,他看着我心里直发毛。
“钱不够?”我停下手里的筷子。
“够的,够的。”
“你是哪里人?为何这副模样?”他再次打量着我,从他的眼睛,满满都是一副“这钱不会是偷来的吧?亦或者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遭遇了某种不幸。”那种怀疑的眼神我至今都忘不了。
“我从南昌来,搬家的时候和家人走散了。”我不擅长撒谎,可谎话说多了,便也就成真的了。
“那是个好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