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们一路向东,去了德行,那地方满目疮痍,寒风阵阵,铅灰色的天空乌云滚滚,兵燹之后是一片焦土烂泥,距离老站焦黑的废墟数步之遥。出于老习惯,我扒着眼睛张望能看到你太爷爷的身影。打战这几年,回回出门返航,你太爷爷总是板着脸来接我,一副“我可不是来接你的,我恰巧路过。”那时,我开始想念那张舒服的床和你太爷爷眯着眼骂我的声音了。忽而又耻笑自己真是混账,你太爷爷不会来,他根本不知道我真的离家出走了,也许他根本不会找我。就像是告别了一个宁静的世界,来到另外一个可恶的世界。
四周比以前冷清多了,我想起了1946年那个早晨,你太奶奶带着我来走亲戚,那时,你太奶奶还没去世,她喜欢穿旗袍,凹凸有致的身材经常引来路人的围观,你太爷爷也舍得为太奶奶花钱。可那时,房屋还能辨认,大街满是人流。
雷公盾四下打量跟前这片坑坑洼洼碾辙深深的空地,他踮起脚或许想发现哪个熟悉的朋友或亲人的身影,好搭车开启返家的路程,但眼前的没一个认识的人。报纸所言不虚,日子艰难,人的吃住尚难对付,哪里有车有马,出门都得靠两双腿。
“应海,这他妈在哪?”公盾用手肘使劲扯着下巴。
“德兴,具体是哪,得问。”
“你不是说德兴你熟吗?”
“扯蛋!这像个地方吗?”
“那我们还有钱吗?我饿了。先找地方吃饭。”
我们沿着窄溜溜的人行道往前走去,但觉得满目凄凉,与记忆中的城市大一一样,从公盾脸上我看到了黯然神伤,从旅馆站前经过,我突然有些印象,想起在此停留过,可往日的建筑只剩一座空架,几面焦黑的断壁残垣。沿路后陆陆续续有几家冷清的饭馆,在阴天下,分外荒凉。我盘算着哪家饭馆能便宜点,因为我的口袋快没钱了。
最后,我们选择了一家路边的小贩摊,那里的豆腐脑真的好吃极了。老板是一位年过半百黝黑的人,他皱纹眼带着笑意,一双仆仆风尘的手灵活的擦着桌子。
“你们是外地人吧?听口音不像本地人。”老板笑意浓浓搭讪着。
“对,我们……”我打断了公盾的话,“我们是来探亲的,可现在,变化太大了。”
“谁说不是呢?不好过哦。”他边盛着豆腐脑边说道。像经常抱怨这句话似的,话出口似乎有一种萦绕不散的感情。接着他又以担心的口吻小声在我们耳边:“你们尽快找到亲人,要有个安身之处,在外边晃是行不通的。”
说实话,他说的这句话,我倒没放在心上。我一路上都在担心钱的事情,担心晚上住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为钱这种东西愁翻了心。公盾看着我一脸不解的表情,他死盯着我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背弃了承诺,当时,他跟着我离家的时候,我的眼睛是充满希望的。
“应海,刚我们经过的那条街上,有酒铺,我们晚上去喝两杯。”我没应他,嘴里泛起一阵酸,劣质烟抽的我直抽搐,我又想起了东大街当铺的酒池和同兴巷的烟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