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话简直是一支利箭,一张口就能把人迅速杀死。
而他一转身就马上从刚才的话语中抽身,“葛根、黄胡子草可缓解肺虚咳喘。”他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那张用来写字且泛黄的纸被对折成两半用来装药,褶皱的痕迹像是在和我挑衅。
他说的那些草药我都认识。可他说的话大抵是向我扔了一根啃不动的骨头,可他还指望等着我向他摇尾呢,那时,我想到了荷花说的:“蠢猪,别再嘲笑骨头没肉,狗都是聪明的家伙。”
我甚至不敢看他,那时,我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迈出了那道低矮的门槛,冬菊就如牵线玩偶般跟在我身后,我想去抱她,可压倒一切的恐惧与自责再一次袭击了我,我试图把那句话抛在脑后。
我没有向他道谢,也没有道别,亦或者是在和我自己赌气。那时除了绝望还有压倒一切的恐惧。
回去的路很难走,除了饥饿和寒冷,还有精神上的折磨。冬菊附在我背上艰难地喘气,反复感冒的她度在我麻色衣裳上呼出的气蔓延成寒冷的虚汗,不由地让我打了个寒颤。
“孩子,别睡。”我抖了抖附在背上的她。
“爹,回去我还能读书吗?”她用满是生疮的手揩了揩鼻涕,又把那只可怜的手搭在了我肩膀上。
一时之间,我被问的语塞,而我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踏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最小的妹妹被送去哪了?”她试探性的语气一下子把我勾回了现实的漩涡。
我下意识的闪躲,嘴里突然冒出苦涩,止住了摸烟的冲动,也不想辩解什么,就那样等着奢望她的体谅。
“养不活,那生那么多干嘛呢?”
她的话让我晴天霹雳,审判气息再次向我度来。我倒希望她继续追究原因,甚至可以责备我,好让我的良心受到谴责,那样,我就能依仗父亲的身份一股脑的大声斥责她的话过于失态。可偏偏不是,她的话语既无责备,还夹杂着压倒一切世俗的真理,事实就如她说的那样,残忍并且直白。倘若荷花听到,那苟延残喘的灵魂瞬间会腐烂的。
“也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呢。”她又若无其事地加了一句。
我没再应话,但害怕她睡着,便讲起了我逃亡的事。
西天边,还逗留着黄昏的最后一丝笑意;东天边,绸带般的霞光就已把金黄的月亮扯上了东山。那山间的暮霭,氤氲了一缕缕五色的朦胧味儿;使那凝然飘飞的暮霭,显现出气质的样子。从炊烟袅袅的莲湖村里,不时地传几声狗吠鸡鸣,倒和下山岛有几分相似。
透过朦胧的暮霭,只见村民还在地里一锄一锄地种着菜,那里的一亩一地种的都是他们的希望。
暮霭深处,全是青青翠竹掩映着的家。
忽然,竹林那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稚嫩的呼喊:
“卖萝卜嘞——新鲜的白萝卜——又香又甜嘞”
“两块钱一筐。”
顺着声音而去,田地那头,一对年轻的男女一边伸直身子,一边顺手摘下颈间的围巾,守在两个竹筐前,满脸疲倦地笑意。
“爹,我好饿。”冬菊目不转睛看着田地那头。
“爹买萝卜给你吃,管够。”我轻快的语调声依然藏着沉重的呼吸声。
冬菊抢先一步向前跑去,边跑边喊:“爹,你快点。”暮色下,她芳华的笑脸再次刺痛了我,但又似乎炎热酷夏的蛐蛐声叫晕了整个莲湖村。
我们买下了那兄妹两人的白萝卜,他们倒是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而我口袋空空,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骂,但我顾不上那么多。
暮霭更浓了。我们的身影连同莲湖村都隐匿到朦胧的雾霭中了。
不知走了多久,天完全暗了下来,隐约能望到湖对岸的星星之火,恍惚间,荷花抱着繁木只手点烛的身影恍在我眼前,那么近,又那么远。
碰巧地是,那次没有月亮,只有几处不觉明历的光错落在彭蠡湖面上,竟无意间与黑暗起了争执,可看着并不像希望之光,倒像个看热闹的。
夜晚的水路更难走,我只能凭着直觉分辨浅水区与湖港区。年轻的时候,我眼尖且方向感也强,脑子也好使,有很多鬼点子。可自从杨粟半夜敲门那一刻起,彷佛一把撕掉了眼前最后一层生活的慈悲,于是,那些附加的功能就变得有心无力了。
“爹,你小心一点走。”东菊不停地提醒我,为了不使她担心受怕,我满怀信心:“没事,咱快到家了。”
幸运地是,只要我说的话她都无条件地相信。严格来讲,她只坚信我在“我喜欢吃鱼头。”上撒过谎,因为她觉得父母之所以喜欢吃鱼头是因为想把鱼身子留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