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死妖女!”
“烧死妖女!”
“烧死妖女!”
饷午,村口一处台子上绑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和一名老妇,老妇嘴唇干裂,暴晒了两日,一口水都喝不上,此时面对台下高喊要烧死她们的众人,只抬了抬眼皮。
少女气的发抖,胸脯伏动,她被认定是蛇妖,连灌了两日雄黄酒,今天就是第三日了。
众人中,领头的是一名老妇,摆了摆手示意身旁一名汉子。汉子端了一碗雄黄酒,上前把少女嘴巴捏开,强行灌下去。
少女不挣扎,只拿一双猩红的眼瞧着老妇,瞧着汉子,瞧着台下一众人。看着他们手里拿着棍子锄头,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高喊。
呵呵
少女冷笑着,闭上双目,神情专注,嘴里嘶嘶作响。
老妇一杵手里的拐杖,大喊,
“快动手!妖女要招蛇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慌了手脚,握紧手里的家伙四处张望。他们人人身上涂了雄黄粉,驱虫药,饶是如此,还是一脸惊恐。
几个汉子举着火把上前点燃她们脚下的柴堆。
没一会儿,火苗蹿动着,像猩红的舌头,卷着她们要吞下去。
“婉儿……”
少女面对烈火也不曾动摇的专注,此刻双眼含着泪,看向老妇,声伤神悲,
“娘……”
“婉儿,别怕,娘在……啊……娘在。”说罢头一垂。
“娘!”
少女挣扎着,呼喊,
“你们这些畜生!你们还是人吗?!要烧就烧我,为什么要烧我娘!她是人!她是人!!”
可惜,少女如何大声呼喊,台下众人只作不闻,他们在火光里笑着,喊着,扬着手里的家伙。
“吼!”
旁边林子一声野兽的咆哮,接着地面微动,一只老虎冲出来,体型巨大,一双兽眼圆睁。
“啊……啊!”
众人吓的一呆,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人群开始慌乱逃窜,拄着拐杖的那名领头老妇,被人群挤得摔倒在地,还被踩了几脚,差点没踩断气儿。
“咪咪……咪咪快救人!”
老虎背后气喘吁吁的跑出来个小姑娘,身子一跃,纵身爬上了老虎背,拍了两下,老虎一跃跳上了台子,少女忍着火苗炙烤,跳下虎背,手里捏了个诀,口中念,
“雷霆!雨至!”
晌午的烈日忽的被一坨暗黑的云遮住,一道闪电轰的一下撕开云,接着便有雨滴落下来。
只是这雨水的范围太小,堪堪能淋满台子。
那小姑娘急的脸红,捏诀又来了一遍,这次喊的更大声,雨水终于大了。
小姑娘不顾脚下还燃着的火,跳进去拿匕首先割开了绑着老妇绳子,老妇身子一软,瘫下来,小姑娘吃力的扶着,喊了声咪咪,老虎一跃上前,拿头抵住了老妇,虎掌上的毛发被火窜了一下,发出烧焦的味道。
小姑娘咬牙用力,把老妇推上了老虎背,转身跳到少女那边,一样用匕首割开了绳子,少女身子一个趔趄,堪堪站住,小姑娘扶着她赶紧出来火堆,下了台子。
少女腿一软,扑到在地,老虎身子轻轻一侧,老妇从虎背上滑下来,小姑娘跑过去扶住,免得老妇嗑破了头。
少女低喊了声娘,爬着扑过去,眼中一直隐忍着的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
小姑娘摘下自己腰间的水袋子,拿水润了润老妇干裂的嘴唇,见老妇双目微睁,舔了舔,这才又给她喂了一口水。
少女抱着老妇不停的叫着娘,好一会儿,老妇才悠悠醒转。
少女欣喜,忙又喊了一声娘,
“婉儿,”老妇抬了抬手,终是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
“她没事,喝了我水,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小姑娘声音稚嫩,语气里却是十分笃定。
少女抬头望向她,
“谢谢,谢谢。”
说罢作势要磕头。
“姐姐别,”小姑娘赶忙上前扶住,“我们先带你娘去安全的地方。”
少女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她背后正舔着爪子的老虎,余光看了眼四周,这才低下头默默的看着娘,
“我……我已经没有地方去了。”
“我知道,那些人要烧死你们,这村子肯定是不能呆着了,跟我走吧,我们先躲到山里,等好些了再做打算。”
“嗯。”
少女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扶着她娘站起来,
“咪咪。”小姑娘轻唤,老虎温顺的走过来,身子一低,小姑娘和少女合力把老妇推到虎背上。
四周打量打量,小姑娘伸手一指,老虎得令驮着老妇朝那边走去,步幅轻盈,竭力保持着稳当,似是怕颠坏了背上的老妇。
小姑娘扶着少女也跟了过去。
小姑娘一路辨着方向,当心着脚下,一路小心翼翼尽力不踩到草。
少女看着她人才及自己肩头,红衣黑靴,白净稚嫩的小脸上还有一块刚刚烟熏的黑污。那机灵乖巧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妖,倒似个小人精。
“姐姐,不必担心,我不是坏人。”小姑娘扬起小脸,像是看透了少女所想。
少女尴尬,刚刚救了自己和娘,怎么说都是自己的恩人,不该疑心的。
听得前面一声低低的虎啸,少女紧张的看向前方,小姑娘却忽然轻松的说到,
“姐姐,前面安全了,我们去那歇一会吧。”
少女轻轻点头。
老虎趴在地上,老妇还在它背上,少女和小姑娘慢慢把老妇扶下来,老虎才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低头又开始舔它那只烧掉了毛的爪子。
“咪咪,没事儿的,很快就会长好的。”说着安抚着摸它的大脑袋,老虎享受的闭上眼睛,大脑袋往前伸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姑娘摸了两下,轻轻笑着,捋了捋它肉乎乎的大耳朵。
“小妹妹……”
少女看她逗猫一样撸着一只老虎,犹豫着开口。
小姑娘拍了拍老虎脑门,老虎晃了晃脑袋,走到一旁,揣着两只前爪趴着。
“姐姐,你好点了吗?”
小姑娘走过来坐在少女旁边的一块儿石头上。
“嗯。你是……”
“我是人,这是我朋友咪咪,是一只虎精。我们都住休与山上的半妖馆。我师傅是馆主。”
小姑娘解下水袋给老妇喂了一口水,又把睡袋递给少女,示意她也喝一口。
少女抿了一口,但觉水怎么也甘甜可口,咽下去便觉得滑过咽间食道,如旱田引水,说不出的舒服清凉。
“我师父闭关了,我在馆里看到梭罗村里出了怪事,就赶过来看看,然后就看到他们要烧死你……”
少女默然垂头,缓缓开口,
“我是妖。”
“你不是妖,你是半妖,你爹是蛇妖,你娘……”小姑娘看看老妇“你娘是人。”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半妖馆就要是救你们半妖啊,师傅说即是生灵,共盛天泽,不应造杀戮。半妖也是生灵,怎的人不容,妖也欺,若是惩罚,半妖出生时的天雷也已经惩罚够了,即是活了下来,就该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少女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我也想好好活着,像个寻常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
“姐姐……”小姑娘小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背。
少女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从被发现驱蛇,到被村人追捕,和娘一起四处躲避,再到后来实在饿的不行,偷偷回家拿些吃的,被村人打伤,绑起来连灌了三天雄黄酒,还差点被烧死。
一开始的恐惧彷徨,慢慢被愤怒取代,到最后看着那些平日里的街坊四邻,透着火苗扭曲着脸要至她和娘于死地。
她恨!
她不会哭给他们看,她知她软弱一分,那些人便高兴一分。
小姑娘陪着少女,良久,少女抹脸把眼泪,开口,
“我爹早逝,我和我娘相依为命,靠上山采药卖给医馆为生。那天晚上,我见要下雨,便披了衣衫跑出来想把晾晒的草药收回来。谁知……”
少女回想起来仍是一脸愤恨,“谁知,金婆婆的孙子李大猛喝醉了酒,看见我在院子里,就闯进来,拉着我,说我勾引他,要……要和我欢好。”
少女又羞又恨,“那泼皮行为不端,我推开他,往屋里跑,我娘听到动静出来拦住要追进屋的那斯,被那个不要脸的一把推倒,跌破了头,晕了过去,他竟不怕,还笑着说死老太婆,死了才好。”
“我……我当时气极,想和他拼命。他拉着我不放手,我就……”
少女说到这睫毛颤了颤,“我就咬了他胳膊一口,然后他就……中毒死了。”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
“姐姐,你是毒蛇啊?”
少女低下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自小就与蛇亲近,家附近总有蛇出没,好几次被邻居看见,还让我娘赶紧买驱虫的药。我娘怕我被发现,就带我搬到村里最偏僻的一处地方。我娘其实并不通医术,起初也不认得什么草药,日子很苦。待我稍稍大些,我便能驱蛇寻草,常常采回来一些名贵的药材。可我娘担心别人生疑,便不许我采稀有的,只准我采些常见的草药去卖了换钱,够生计就可以了。”
“可是……可是,”少女哽咽,“这般小心的日子也过不得,那次卖药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泼皮李猛,纠缠于我。他仗着李家在梭罗村亲眷众多,就标榜自己是高门大户,第二天就送了只鸡,说是聘礼,要娶我。我娘虽然平日里对街坊四邻以礼相待,可以说是唯唯诺诺,但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恼怒,将那泼皮赶走。”
少女看看气息渐稳的老妇,满是愧疚,“后来,那斯还不死心,几次为难我们母女,都是娘为我出头,护着我。可惜……”
少女一顿,“我还是连累了娘。”
“那李猛的家人来找你偿命了?”小姑娘眨了水灵的大眼问。
“嗯,那个拄了拐杖的老太婆就是金婆婆,她发现她孙子死在我家,我和我娘跑了,便招了李家人追捕我们。起初我和娘想着往山里跑,可是我娘路上扭了脚,走不快,我们便在山洞里躲着。结果被他们寻到,我驱了蛇把他们吓走了几次。最后一次他们带了雄黄,石灰粉,还在洞口点了火,想烧死我们,我和娘无处躲避,被熏晕了在洞里,醒来便被绑起来了。”
“他们还怕我再驱蛇,生生灌了我三天雄黄酒,晒了我娘三天一口水也没给喝过。我喝了雄黄酒无力驱蛇,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和我娘恐怕……早就被他们烧死了。”
少女说着跪倒在地,朝小姑娘重重的磕头。
“哎呀,姐姐,姐姐不要拜我。”小姑娘着急,赶忙上前扶着少女。
“恩人,你是我和我娘的救命恩人,我林和婉愿为你做任何事,报答你。”
“姐姐先起来。”
小姑娘好一番言说才劝起来林和婉。
“姐姐不要叫我恩人,我叫千休与,你以后叫我休与就好啦。”
少女正欲答话,听见老妇低低的闷声咳嗽起来,赶忙过去扶起来,老妇剧烈的咳嗽着睁开眼,一见脸上熏的黑黢黢还有伤的女儿,担心的抬手想去捋她乱糟糟有点烧焦的头发。
“婉儿,婉儿,”
“娘,我没事儿,”少女哽咽,“有人把咱们救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少女边哭边握着老妇的手说。
小姑娘看着又哭作一团的母女,也不知如何搭话,只得看向一边舔爪子洗脸的老虎。之前种种磨难也不见婉儿姐姐这样哭,此时才知道婉儿姐姐原是个爱哭的。
母女哭了好一会儿,林和婉断断续续的把千休与救她们的经过给娘讲了一遍。
老妇听到是老虎驮着她逃到这林中,仍是惊讶不已。
“恩人,请受我们母女一拜!”林和婉搀着老妇,过来又要拜休与。
休与赶忙摆手,
“婆婆,婉儿姐姐,你们不要再拜了,我……我受不起的。”
“恩人,这一拜你受得起,若没有你,我们母女二人怕已不在人世了。”老妇抹了抹泪,拉着林和婉跪着朝千休与一拜。
休与看两人执意,想着拜过了以后就不会拜了,便受了这一拜才扶了把两人。
“恩人……”老妇开口,
“婆婆不要叫我恩人,我叫千休与,叫我休与吧。”
“额……”老妇犹豫,
“娘,恩人喜欢让我们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她吧。”林和婉觉得休与有种亲近感。
“是啊,我今年九岁,应该是比婉儿姐姐小几岁,婆婆不要叫我恩人了,像老头子。”
两人听休与这么一说,都笑起来。
“那便叫你休与,休与姑娘,你如何得知我们在这受磨难?”老妇问到,虽是相信休与的,却仍警惕着。
“我是休与山半妖馆的,我师父后院有一潭知天下妖事的洗砚池。前几日我师父闭关,我见池水波动,便寻到这里来了。”
“天下有这样神的洗砚池?”母女皆是诧异。
“我师父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可惜他闭关了,都不让我碰。”小姑娘瘪瘪嘴。
“那你师父是……”老妇本想问是什么人,但还是没问出口。
“我师父是修行的仙人,是……是……我也不知道本体是什么。”休与没见师父现过原身,也说不出来。
“娘……”林和婉轻轻扯了下母亲衣角,示意不要再多问,这样疑心救命恩人,有点失礼。
“嗯,别怪娘,娘只是问问,没有怀疑千姑娘的意思。”老妇拍了拍女儿手背,转头对休与略带歉意的说,
“休与姑娘莫要见怪,我实在是怕了。婉儿她爹是蛇妖,在婉儿出生时给婉儿扛了天雷,本不至丧命,顶多损大半的道行。可却被歹人乘机所害,生生……生生杀了取了蛇胆。”老妇声音晦涩沧桑。
“世间真有这样残忍的人?!”
“是,那人便是个修道的,他当时一派道貌岸然的修行模样,与我夫君交好,却实是想着如何害他。”老妇提起来还是恨的咬牙切齿。
“那后来呢?”
“后来他算准了我夫君要替婉儿扛天雷,主动说来护法,我和我夫君不疑有它。怎知那贼道士见我夫君扛天雷损了道行,借口给他疗伤,就……”
林和婉见母亲伤心,握住她手。
“真是丧尽天良!”休与小脸一鼓,气愤的说,“等我师父出关,定寻了那贼人帮你收拾。”休与心中的师父无所不能,虽然平日里对她严苛了些,但她就是认定师父是天下第一厉害。
“这个倒不劳烦尊师,那贼人本想赶尽杀绝,对我们母女下手,可他中了我夫君的蛇毒,挣扎着逃走,想也是活不了了的。”
“恶有恶报。”林和婉低声骂了一句。
扑棱扑棱……
三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有响动,转头一看,唤作咪咪的老虎正用爪子按住一只鸟儿。
“咪咪!”
老虎委屈的放开爪子,那鸟扑棱的翅膀逃着飞走了。
“你饿了可以吃带的食物,也可以捕猎,但是不可以这样无聊就祸害其他生灵哦。”
老虎拿爪子在地上抓了抓,别过头去心里委屈,他堂堂的百兽之王,一只老虎,抓个鸟玩玩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