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进家门，礼物就被几个小家伙一哄而抢，吴泪咯咯咯地笑着，还没等进屋呢，吴泪就迫不及待地喊着：“妈，我回来了！您看我给您买了啥？是刚刚上市的按摩椅，以后，您和我爸累的时候就坐在上面按摩按摩。”吴泪掀起门帘，一抬头，只见李大宝躺在炕上，明晃晃的吊瓶就挂在李大宝头顶的上方。黑果子不时地帮他替换额头上的湿毛巾、用冰水放置腋窝下，给连续高烧的他降温。黑果子哭丧着脸，说道：“烧今天终于有点退了。你回来了就好，我这一把老骨头啥也干不动了，给大宝连个身都翻不动。”吴泪环顾四周，眼光仔细扫视了一圈屋内，没见到艳霞，似是早有预感似的吴泪也没多问，只是淡定地问道：“妈，大宝哥这是咋了？咋瘦成这样嘞？你看，眼睛都凹进去了。”
黑果子哽咽道：“你不在这几年，天都翻了个个儿，你刚走的那一年，国家进行棚户区改造，咱们村儿迎来了一轮征地拆迁“狂潮”。国家把我们这儿的地都征收了，还有好几家子的房子都拆了，国家给了很大的一笔拆迁赔偿，我们这儿只要是哪家能碰上拆迁了，那就意味着一夜暴富，自己根本不用劳动就能拿到那么多的钱，大家一听谁是“拆二代”，就羡慕地垂涎三尺。一个带圈的拆字似乎成为了大家的“美梦”！找不到媳妇的光棍，只要在村头的自家大墙上写一个大大的“拆”不到三天，就能说上媳妇。大家都是农民，突然得到这么大一笔钱不知道怎么花，就带着这些钱到处吃喝嫖赌。
大宝也不知道从哪里提前半年就知道了咱们家后院也要拆迁的消息，就给后院疯狂扩建，盖了好些房子，房子挨房子，不过不能住人的，因为大宝为了凑房子数量，根本没管质量。最后补了近600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花，大宝说：“这么多的钱，我们家三辈子都衣食无忧了。”我们一家子都觉得钱是很难花完的，穷人乍富，身有十文必振衣作响。大宝学人家城里人，给自己和艳霞一人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手机，还买了个车，贵得很。自从拆了迁，没有人再想辛辛苦苦的好好赚钱，家里的地也没人种了，就那么荒着，大宝整天的游手好闲，忍不住又拿了一些钱去了城里的赌场，大宝已经很久没再赌了，这次赌到很晚很晚才往回走，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输光了才往回走的，和他一起耍的基本都是拆了迁的，每一把都耍的大的很，光一晚上，就输掉了五十多万。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小王，他们家也刚刚拆迁不久，小王不赌，但是他整天啥都不干光喝酒，大半夜的，再加上刚喝完酒，直接开着车朝大宝撞了上来，大宝下肢被截断了才活下来的。
但是，就是没想到，现在有钱了比没钱的时候过的还糟心。
大宝截肢后，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星期，张艳霞突然回了娘家，大宝感觉有些不对劲，就让我和翠翠查看，张艳霞带走了银行卡，那张卡上有拆迁的钱、这些年李家所有的积蓄，还有你这些年寄回来的钱。当初大宝为了证明自己要和张艳霞好好过日子，就以张艳霞的名字办了那张银行卡。她还回家拿走了房产证，甚至带走了衣物。从那天起，张艳霞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院，大宝急需付钱买药，一提到钱和房产证，张艳霞便会躲起来不见人。
张艳霞说，自己并没有跑，更没有消失，只是生病了，已回到娘家治疗休养，等好转一些再回李家。对于“卷走财物”一说，张艳霞直接不承认，还说自己名下的银行卡已经没有钱了。听到张艳霞有点咳嗽，大宝打电话喊她去看病，连打两次都没有接。几天之前，翠翠来送饭，张艳霞说要回家一趟。下午，大宝给她打电话没接，微信也没有回复。晚上，大宝接到电话，张艳霞说自己回了娘家。
大宝当时就感觉不对，就让我回来看看家里的车脏不脏，其实是看还在不在。我当时还觉得是大宝想多了。但第二天早上，我一看车不见了，张艳霞的首饰衣物也都不见了，房产证也没了，而在张艳霞名下的唯一的一张银行卡也被带走了。当大宝联系张艳霞的时候，张艳霞说自己也生病了，已经回了娘家治疗休养。
大宝需要支付医药费，大宝让张艳霞打3万元，张艳霞却拒绝了。大宝住院以来，医院欠费7万多，大宝之前让张艳霞交，张艳霞说出院一起交，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张艳霞会走。
张艳霞除了前一段时间照顾大宝有些不耐烦，并没有其他的情绪，我们更没有想到会突然离开。
截肢后的伤口感染和严重营养不良，反复发烧不退，而张艳霞的突然出走，让大宝直接情绪激动的病情加重。
张艳霞说她生病了，我们也没有说不让看，还让她来大医院看，一起住院还有人照顾。但张艳霞突然带走了银行卡，还带走了我们家的房产证，因为大宝当时并没有和张艳霞领结婚证，现在大宝又没办法走路，我们连张艳霞的娘家都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敢去啊。家里唯一的男人瘫痪了，我一个老婆子带上几个小丫头子跑到县城找人家闹事，也打不过啊，现在根本没办法去追，这个哑巴亏不吃都得吃啊。”黑果子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泣。吴泪的心直接沉到了海底：“我走之前，家里只是前了些债，辛苦辛苦总能还掉的；现在倒好，直接一无所有了，连这个房子都住成了无证驾驶！还搭上了半条人命。”吴泪气得边哭边大喊道：“大宝哥，你要是拿出对我的态度的一百分之一来对待张艳霞，也不至于被骗的一无所有啊！你可以为了她大起大落，但是这几个娃呢？她们的日子咋过呢？难道男人的这一辈子，心里只有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女人，从不顾及骨肉半分吗？我爸是这样，你居然也是这样！”
大宝第一次见吴泪这般胆大，他的心里竟生出一丝欣慰，大宝浑身颤抖着，说：“爹妈因为我是唯一的儿子，从来只会一味地惯着我，我生来只感受到过被爱；我娶得三个女人，因为我的家庭背景，从来都是依着我，好的坏的、错的对的，从无半点违逆；而只有她，看到的是真正的我这个人，并不是跟我有关的东西，她对我百分之九十九的苛责让我确定了她那百分之一的顺从是对我真正的在乎，在她的身上，我不仅能体会到从来不缺的被爱的滋味更能体会到自己去对被人付出爱时的滋味，她对我越不好，我就越想征服，同时，也更有爱的伟大的成就感，你看，她都那么坏了，而我依然能爱着她，那我是不是足够伟大啊？”李大宝邪邪地一笑，“至于几个女儿，我确实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是我也没有一丝办法啊，打我记事起，我看到爷爷奶奶就是这么对几个姑姑的，外公外婆也是这么对妈的，而我爹和我妈也是这么对几个姐姐的，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对待女儿的其他方式，但是我知道对待儿子的方式，可惜我也没有儿子啊。不过话又说回来，退一万步，假如我有一个儿子，我恐怕也是这样对他的，因为只要妈还在，我就永远会习惯性依赖她，我自己打骨子里就还没有长大，责任对我来说，太遥远。现在我没钱了，没办法治病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死之前，我只想恳求你们不要记恨我，因为，我也是个可怜的人。”李大宝说着说着别过脸去，眼泪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黑果子不愿看到儿子哭，硬生生憋回泪花，故意岔开话题，说：“你爸家也拆迁了，所有的土地都被征收了，钱比我们家多的多，七八百多万有嘞，可把你奶奶高兴坏了，你后妈贾辛高非要要些钱存到自己卡里，说是男人一有钱就会变坏，存到自己卡上心里踏实。你奶奶硬是不让给，你爸爸也害怕你后妈拿着钱跑了，就坚持不给。你后妈想威胁你爸，就领着和你爸生的儿子，站在水窖口上，吓唬你爸：“你要是不给钱，我就领着娃从水窖上跳下去，你看你要钱呢还是要儿子呢？我就要五十万。”你奶奶一看你后妈威胁你爸着嘞，气呼呼地说：“我把你个好寡妇婊子，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还带了那么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跟着一起在我们家里白吃白喝，以前我们家没钱，我也就忍着不说啥，现在我们家里有钱嘞，要啥样的女人没有？你以为你还能把谁吓唬住？”你后妈被你奶奶气的直打颤。你爸爸就那一个儿子，肯定舍不得死，就服了个软，给你后妈挤眼睛，意思是给五十万呢，但是又不敢大声说出来，害怕你奶奶听到。你后妈知道你爸爸害怕你奶奶呢，也就明白你爸爸挤眼睛的意思了，正打算从水窖上下来的时候，你奶奶哇地大喊一声：“哎，你个寡妇婊子咋不挑，你总跳呢么，你跳着下去了，我儿子好再娶一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你奶奶看到你后妈不跳了，本来也只是想气气你后妈，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别再欺负人。没成想，你后妈因为气得打颤，脚下一滑，直接一个脸朝天掉进了水窖，因为她把儿子的手攥得太紧了，把儿子也给带下去了，那么深的水窖，只听“咚，咚”两声响。
你爸一看你后妈和儿子都跳下去了，吓蒙了，赶忙跳下去救，但是他忘了咱们这些旱鸭子，祖祖辈辈就没有一个会游泳的，所以，你爸下去后，一家三口都没能再上来。
你奶奶站在水窖跟前望了很久，也没望到啥，她很想看一眼窖里的儿子，但是她不敢把头够到水窖里看，她怕掉下去。等了很久，你奶奶见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嚎啕大哭：“儿啊，我的儿啊，妈把你抓了几十年，你给妈啥都没给过，竟然把一条命给了这个寡妇！”最可气的是，你爸的银行卡密码只有你爸和你后妈知道，这两个人跳窖之前身上就带着那张银行卡和身份证，而且也没把密码告诉你奶奶，所以那些钱只能白白送给银行了。
吴泪心里咯噔一声，拧在一起，痛苦不堪，虽然吴则刃从来没承认过自己，从来没管过自己，自己也从来不敢叫他一声爸，但是当他死了，自己依旧会心痛，毕竟那是自己的爸爸。家庭破碎，有女不能认的他，这一生想必也恨痛苦吧？吴泪强压着正在滴血的内心，只是平淡地问道：“贾姨为啥非要要钱嘞？”黑果子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们这儿的结婚，只要是阿訇给念了经，就成夫妻了，连结婚证都不领。你后妈以前也在城里呆过，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说是没有结婚证就没有安全感。他害怕你爸有钱了变坏，不要她了咋办，她一个靠男人养的，男人变心了的话，她害怕自己和几个娃日子过不下去。”
吴泪又追问道：“那我爸对我贾姨那么好，他为啥不给她嘞？反正他有五百多万嘞！”黑果子又翻了一个白眼：“人心隔肚皮嘞，这些年是因为你爸养着你后妈，所以你后妈乖乖的，但是一旦把一大笔钱给了她，她一下子就有钱了，谁知道会不会变了？你爸不给是害怕她有钱了，就用不着你爸了，不和你爸过日子，卷着钱跑了咋办？”
吴泪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黑果子接着说：“你还记着小时候和你一起放羊的王二才吗？他们家也拆迁了。”吴泪呼的站直了身子，瞪大了双眼：“二才哥不会也被拆得家破人亡吧？”黑果子瞪了一眼吴泪，继续说道：“在农村，家里有两个三个儿子的都很正常，平时大家相处的也挺融洽，就算面和心不合也不会表现出来，但是，随着拆迁下来，一切都开始爆发。王二才他妈一直住在门口的灶火房里，好不容易等到拆迁款下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分钱，本来三兄弟平分也就可以，但大家都觉得自己为这个家里付出的多，或者自己的处境更加困难，想多分一点。王二才他妈觉得小儿子最小，自己以后还要在小儿子跟前住，就给小儿子多分了一点，结果因为这个事，老大和老二天天嚷他妈，老大媳妇儿和老二媳妇儿见了婆婆更是像见了仇人一样。打那儿以后，王二才的妈生病住院，掏钱的总是王二才，老大和老二管都不管。老大和老二还总是管王二才借钱，理由都是急用，不容推拒。5万，6万，最多的时候，一次要借20万。
一天深夜，王二才的妈心脏病突发，老大和老二直接当着他妈的面说：“你咋不死呢？你那么偏心老三，那你就直接死到他们家才好。”直接当场就把他妈给气死了。第二天送葬的时候，三兄弟直接在坟头上美美打了一架，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兄弟们从此反目成仇。”
吴泪叹了一声气，一句话都没说。她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田地，“刚开始得到拆迁补偿款之后大家都非常高兴，而且日子过的非常红火，但是几年之后，日子过的反而没有以前好了，猝然而至的财富，打碎了原本的认知，颠覆了“勤劳致富”的含义，有多少人，不会在这样巨大的变故里癫狂？这样下去，就算再多的钱也都有花完的那一天的，到时候钱花完了而且大家工作劳动的斗志全都没有了。老祖先就留下了那么些地方，现在倒成了一种罪过。原来拆迁有时候拆掉的不只是房子，还有经不起考验的亲情。拆迁拆迁，一步登天，一步下狱啊！”
沉默了一会儿，吴泪转过身对黑果子说：“妈，这些天没白天没黑夜的照顾着大宝哥，您休息休息吧，接下来我来顶班，我来照顾大宝哥。等我这个假期过了，去上班的时候，您再接着照顾。”黑果子瞪了一眼吴泪，说：“还出去干啥？就在家里呆着照顾大宝。”吴泪说：“妈，我得出去赚钱啊，要不然大宝哥的医药费咋办嘞？”黑果子说：“钱先问你几个姐姐借上，反正你不能再出去了，就在家里呆着。”黑果子是担心吴泪出去跟着人跑了，不回来了，已经丢了一个儿媳妇了，现在孙子也没有，大宝又瘫痪了，一时半会儿再娶不上儿媳妇了，黑果子可不愿意再丢一个。这次死活不让吴泪出门了。吴泪很舍不得自己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她很享受工作带给她的自由和满足，还有满满的安全感，在忙碌的工作中，她真正体会到了自我价值，工作虽然辛苦，却乐在其中。在那里，吴泪不仅提升了个人魅力，并且锻炼了自己的才能，更重要的是，提升了自己的信心。那份工作让她看到了生活的缤纷多彩。但是天生敏感的吴泪一下子就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她知道婆婆怕自己离开，毕竟吴泪和李大宝也是没有结婚证书的，而且两个人没有一儿半女，谁会愿意被一个无任何牵挂、不爱自己的家庭所拖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