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经看过这样一个段子:“爷爷娶奶奶只用了半斗米,爸爸娶妈妈只用了半头牛,而我结婚却要用爹娘半条命。”这句话用来形容这个村的结婚现状真是恰如其分。经历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计划生育,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有了最直接的体现-----男多女少。这就导致了婚恋市场,将由女方完全主宰与掌控。另一方面,随着生活条件的不断提高,彩礼亦成了人们攀比的重要因素。在一些女方家庭眼里,彩礼不仅象征着男方的诚意与实力,更代表了自家的面子。轻辄几十万,重辄要房要车,疯狂上升的彩礼,让许多家庭苦不堪言。
这里流传着一段话:“如果见到50多岁骨瘦如柴的人,基本可以判断这人有两到三个儿子。”
为什么?因为为了给儿子凑彩礼,平时连肉都舍不得吃。
在这里,婚姻被明码标价,爱情早已成了奢侈品。结一次婚,往往要耗尽几代人的汗水。在这种情况下,媳妇也就显得愈发珍贵。
一天,王二才的妈妈提着一瓶子香油来吴家了,此时家中只有吴家婆婆一人在菜园子里锄草,王二才的妈妈说:“姨娘除草呢,哟,这彩长得真俊!不愧是姨娘种的。”吴家婆婆抬起头来,“二才妈来了啊,啥事儿啊?我今儿得把这地里的草锄完,不然这浇点水、施点肥都让这该死的草吃了营养了。我就不请你进屋坐了,你就在这儿说吧。”说罢,吴家婆婆低下头去继续锄草。王二才的妈妈本来以为吴家婆婆会请自己进屋坐的,她想着在屋里说这事儿更合适,但是眼下,吴家婆婆都张了不进屋的口了,她也不好意思进屋了,只好顺着吴家婆婆的意思,在菜园子里说事儿。“俺是过来探探您的口风的,这不,我家二才啊,老早就看上您家吴泪了,一直催着我来提亲,我也很是喜欢吴泪这个姑娘,乖巧机灵,我想着,先看看您家的意思,要是您同意的话,改天我就准备好礼品,带着儿子来您家提亲。”吴家婆婆一听这话,缓缓抬起头,停下手中的活,问道:“彩礼能给多少?”“您知道的,俺家男的十年前就没了,娃娃呢也都还小,就俺一个人打拼,这日子也过得紧,俺准备了六万的彩礼,您看成不?这是俺家几乎所有的家当了。现在娶个媳妇儿也不容易,但是没关系,只要媳妇儿人好,全部家当也没关系。”王二才家的人是这个村里出了名的人品正,王二才妈妈这话倒也是大实话,不掺任何水分。吴家婆婆看着王二才妈妈真诚的眼神,心想:“这家子人是不错,但是日子确实紧,再谈也高不出几个钱,那索性不谈了吧。”“吴泪还小,今年还不嫁人,帮她爷爷放上两年羊再出嫁也不迟。”王二才的妈妈喜笑颜开:“对对对,娃娃还小,您不舍得出嫁特别能够理解,那等再过两年,我们再来提亲。”吴家婆婆应付着:“嗯。”“那您先忙,我也就不打扰您了,上次是吴泪看上我家闺女的那身裙子了,我就让我闺女脱下来送给了吴泪,改天我再给吴泪买身新衣裳送过来。”“嗯。”王二才妈妈见吴家婆婆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就只好回家了。
过了半个月,这天,吴泪按照往常一样,拂晓起床挖土埋粪垫羊栅,垫完羊栅后去上厕所,趁着上厕所的空挡,吴泪蹲在坑上小眯了一会会儿,吴泪一睡就不想起,好想就这样一直睡着,似乎等待某个人的到来,像童话里的王子把自己吻醒。终于,蹲坑把腿蹲麻了,吴泪被像是挂了铅球的双腿给麻醒了,缓缓地,缓缓地,往起蹲,再缓也抵不住酥麻的感觉,实在迈不开腿,吴泪把身子一斜,靠在泥土砌的墙上又眯上了双眼,双腿的酥麻感在一点点消逝。“今儿再不让吴泪放羊去了,十点左右,李家的小儿子来呢。”“嗯,行呢,那就我今天一个人放羊,王麻子的儿子也在跟前放羊着呢,那个娃和吴泪耍得还好着嘞,到时候我让他帮着挡一下羊。”“能行,李家的儿子把吴泪看完之后,我就让吴泪去找你。”刚眯上眼的吴泪被吴家爷奶大清早的对话给吓醒了:“啊?今儿早上不用放羊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真是千年等一回啊,哦,今天早上不用放羊啦!”吴泪的瞌睡虫被一阵猛烈的充满喜悦的龙卷风给统统刮跑了。
吴泪正要走出厕所,不料,在厕所门上碰到了正要来上厕所的吴家婆婆,吴家婆婆转身一个大步子跨到坑上,一边往下蹲,一边大声说着:“正好你在这儿,你今儿早上别去放羊了,把脸洗一下,把面粉往手上抹一点,双手搓一搓,然后再拿手掌把脸拍一拍,不然脸晒得太黑了。然后把头发梳开,把打结的都梳得顺顺的,然后扎高,编一个辫子。哦,记着把这一身衣裳换下来,上一次王麻子妈妈来的时候,不是把她女子穿过的衣裳给你送了一身嘛,你把那个穿上,这一身羊骚味太大了。”吴泪低头好奇地看着吴家婆婆,由于吴泪是站着的,吴家婆婆是蹲着的,原本吴泪的眼睛是盯着吴家婆婆的脸的,但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吴家婆婆抬起头瞪了一眼吴泪:“看啥看,人上厕所没见过?快去洗脸换衣裳去!”吴泪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想:“上一次换衣裳还是半个月前跟爷爷去集市上卖羊的时候,集市可热闹可好玩了,这次换衣服是不是也要去集市啊,好开心啊!”吴泪窃喜着。
大概十点左右,从大门外面走进来一对母子,妇女一边径直向屋里大步走,一边大声问道:“你们家有打气筒吗?我们的驴拉车的气没了。”吴家婆婆从屋子里出来迎上去:“哎呀,来就来么,还装着借打气筒,真是的,你让我咋说你呢!”“哎呀,我那不是担心如果我儿子没看上你们孙女儿的话,给丫头一个台阶下嘛。”“哎哟哟,那还咋办呢,把人都担心死了,瞧不上就瞧不上么,她一个放羊娃子有啥台阶需要的,要是没瞧上,那还不是怪她没爹没娘,还哪里需要个台阶啊!快进来快进来。”吴家婆婆一边说着,一边给李家母子揭门帘。一进门,只见那吴泪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身翠绿的裙子虽旧了点,但在这简陋的家中显得格外的夺目鲜润,直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那一句“阿姨好”更叫人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喜爱。黑家妇女三步就直逼吴泪眼前,那距离近的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黑家儿子更是没征得任何人的同意,直接凑近直勾勾地盯着吴泪的脸细细揣摩,“啊哈哈哈,我说一个放羊丫头咋这么白嘛,原来是抹了面粉了,啊哈哈哈,妈,你快看她的脸,她抹了面粉了!”吴泪表现得就像一只动物园的任人赏玩的猴子,不敢收回脸蛋,也不敢说一句话。“啊,真的是抹了面粉了,她奶奶你看,这都没抹开,一坨一坨的。”李家妇女说道。吴家婆婆顿时脸变得铁青:“这个丫头呀,说让她别抹面粉别抹面粉,一听说黑要来,就非要抹,这个丫头喜欢男娃是一点都不遮掩啊!”吴泪没听懂吴家婆婆在说什么,但听上去像是在说自己喜欢眼前的这个男生,吴泪向吴家婆婆投来被冤枉的小眼神,正打算辩解些什么,吴家婆婆忙忙打断吴泪还未说出口的话:“你看你看,把我们吴泪都说不好意思了,好了好了,吴泪再别说话了,一个女孩子,话少一点。”吓得吴泪赶忙咽回去了已经到嘴边的话,一动不动地继续任人赏玩。“行吧,看在这丫头一动不动、一副极其听话的份上,我要了。不像之前娶得那个婊子,大人说一句她说一句,一点都没个妇道人家的样子。”李家儿子突然冒出来一句。吴家婆婆铁青的脸瞬间笑开了花儿:“好嘞好嘞,成嘞!你们李家能看上这个女子是她的福分,真真是她的福分,谁还能想到一个没爹没妈的放羊娃子还能嫁个秀才呢!那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彩礼给个十五万就行了,我也不要二十万了。到时候退回去五千块。”“啥?十五万?”李家妇女大声说道,“就这么个脸上一坨一坨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子,你还要十五万?做梦呢?我不要都行呢!”李家儿子说道:“妈,娶头一个的时候彩礼给了二十五万呢,离婚的时候还把整个家底都给卷走了,这个才十五万,要下吧,我看这个嫩着呢。”“不行,那个还是饭馆子里的个收银员呢,人家能挣钱呢,这个不一样,大字不识几个不说,光会放羊,我们家又没羊,她来我们家就成了没有一丁点用的人了,还得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哎呀,妈,要下吧,我看嫩着呢,估计比我小个十七八岁呢吧。嫩了好,我能吓住呢,能听我话呢。嫁过去了还能给我看那几个娃呢。”“儿子,你这么一说,也就是啊,过去了还能看那几个娃,听话了就不跑。”“嗯,就是的。”“但是我觉得这个女子五万块钱最多了,再多就不值那个钱了。你先悄悄的,我和这个吴家的婆婆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少点儿。实在不行,就不要了。这样的女子,出去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心疼,你听妈的。”
紧接着,李家妇女转头又瞟了一眼吴泪,眼神中充满了嫌弃但是又想要的矛盾,李家妇女对吴家婆婆说:“你看,这个女子到底值不上这个价么,要长相没长相,要家庭没家庭,要本事没本事,要啥没啥的,五万顶天了。”吴家婆婆白了李家妇女一眼,说:“黑果子,正是因为这个女子要啥没啥,所以我才让你们家的儿子进来了。那种头婚的男生肯定就给个四五万块钱,我们家九个儿子等着用钱呢,四五万肯定不够,我也就没想着把这个丫头嫁给头婚的人。但是你的儿子就不一样了,他李大宝是第三次结婚了,也三十四了,头一个婆丢下了两个女儿,第二个婆又丢下了两个女子,光这四个娃就拖累的他没办法娶婆,人家现在哪个有爹有妈的年纪轻轻的丫头子嫁过去专门给他带娃呢!也就我们吴泪,这就她没爹没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们家正等着用钱呢,这才肯把她嫁给你们家当保姆着用去。”李家婆婆瞪圆了眼睛:“就算我黑果子的儿子三十四了,还有四个娃,那也容易娶老婆的很,因为他有工作!不稀罕那你们家这个。”说着,黑果子打算离开。吴家婆婆一把拉住黑果子的手,说:“哎哟,大宝的工作听上去好听,是政府大院里看门的,但是实际上也不认识个啥领导不是?挣的钱也少的很,说到底,有时候还不如给自个儿放羊呢。你再娶个别的女人,那还不是和前两个婆娘一样,长得好看的很,但是大宝守不住么。”黑果子听完后心软了一下,但是又一想,自己家里确实没这么多钱,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大堆债呢,十五万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李大宝不只花了一两个十五万了。黑果子打算放弃这丫头,反正第一眼就没瞧上出了这家门,还有很多家的门敞开着。吴家婆婆看着拂袖而去的黑果子,白了吴泪一眼,嘴里嘀咕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时,李大宝走上来对吴家婆婆说:“奶奶,你先给我留着,我去找人凑钱去,没事儿,钱你别担心,我还有俩闺女呢,到时候把她俩一出嫁,就能把账还平。”吴家婆婆听李大宝这么一说,嘴又咧到了耳朵根:“好,没问题,我给你留着,你尽量快些,你叔叔等着用钱呢。”李大宝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飞奔而去。
人都走了,吴家婆婆也正打算出门去干农活,突然,脸色惨白的吴泪一脸茫然地看着吴家婆婆:“奶奶,我还不想嫁人,我不想去他们家,我很害怕那个男人,也很害怕他妈。我能不能一直放羊?”“那不行啊,你这个丫头咋这么瓜,放羊能挣几个钱?你看,你一去他们家,就能挣十五万。再说了,有啥好害怕的,女娃娃,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啊?哪个有钱嫁哪个。你赶紧去地里找你爷去,你爷一个人放不住羊,你赶紧去放羊去。”吴泪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吴家婆婆几个大步子已经迈出大门了。
吴泪悻悻地朝着放羊的地方走,脚步沉重地像是挂着两个铅球:“我不能再和王二才一起放羊了,那羊乱跑的时候我追不上咋办?今天来的那个男人和九叔一般大,我应该叫他一声叔叔的,可是他的举手投足又不像叔叔那么规矩,奶奶就要把我嫁给那个人了,以后,我就要天天见到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女人。那个人看起来比九叔还凶,九叔平时都会打我的,那他肯定打得更厉害,那个女人看起来也不像金老师那样善良,她肯定也会骂我、打我的。我该咋办呢?我挨打的时候,要是二才哥在就好了,他会替我挨打的,爱,也不行啊,那个男人那么壮,二才哥肯定会被打死的,还是算了吧。那我到底该咋办呢?我还是问问二才哥吧,他肯定有办法。”就这样,吴泪边走边想,边想边走,那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八十遍有余,她走呀走,走呀走,期盼着能立马见到王二才,可是今天的这条路,似乎比往常长了许多,怎么走都走不到似的,吴泪对着脚下的路狠狠地踩了两下:“哎呀,你能不能变短一点!”吴泪边走边抬起头张望:“快了快了!”又小跑几步,但是这脚就像踩在了沼泽地里似的,要使上吃奶的劲才能抬起来。紧走慢跑地,终于看到了王二才:“二才哥,二才哥!”吴泪一边抬起双臂挥手,一边大声喊着,此时距离王二才还有三亩地之远,吴泪喊了好几声,王二才才听到,王二才转过身向吴泪挥手,吴泪想飞奔过去,但是却感到筋疲力竭,这三亩地的距离,好像要走上一生一世才能到达二才哥的身边。王二才见吴泪步伐深重而缓慢,自己便飞奔着迎了上去:“你今儿咋这会儿才来放羊?早上病了吗?”吴泪一时语塞,想说又说不出来,只是两眼盯着王二才打转。突然,吴泪“哇”地一声哭了,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心中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一地,吴泪连忙擦眼泪,左手擦一下,右手擦一下,双手不停地交换,只盼这眼泪快点回到眼眶中,她也不想哭啊,吴泪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即便实在忍不住要哭,那自己也会去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哭。站在一旁的王二才吓得一时不知所措,除了妈妈,他还是第一次见女孩子这么委屈地哭,他想帮她擦眼泪,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他想哄她,但她的哭声大到掩盖了所有声音,他想给她递纸巾,但是一个穷放羊娃连屁股都是拿土疙瘩擦,何谈纸巾。吴泪在极力抑制眼泪,吴泪虽然在逞强,但是眼泪却在投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没事儿,我没事儿。”吴泪一边说着一边躲闪着,准备躲开王二才。原本她是打算找王二才问问该咋办,但是这意料之外的眼泪像极了一个叛徒,让吴泪藏在心底许久的小心思在王二才面前彻底遁了形。吴泪打死也不能问了,眼泪掺杂上语言,不是表白是什么?要是说出了喜欢就不能做朋友了,吴泪才不想失去王有才呢,她喜欢和他一起聊天,一起玩耍,一起放羊......宁可独自吞下所有,也不愿失去他。王有才看吴泪哭得这么伤心,自己如果再逼问她,那她此刻得有多可怜啊。于是,王有才闭上了嘴巴,不问,不说,只是跟在吴泪身后走,她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吴泪能去哪儿呢?尽管她如此悲痛,但她又能去哪儿呢?还不是径直走向了羊群!比起其他,吴泪此刻更怕的是去晚了的话,爷爷倒好说,但是奶奶一定不会饶过她。
吴泪呆呆地坐在草地上,眼睛看似盯着羊,却又显得那么迷离;吴泪一眼不发,精神恍惚地放着羊,吴家眼看着两三只羊从吴泪眼皮子底下溜进了种庄稼的地里,吴家爷爷大声呵斥道:喂!你干啥嘞?羊活生生地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你还么知道,你是个干啥的赶紧把羊追回来,吃了人家地里的庄稼就坏了!”心不在焉的吴泪被爷爷的呵斥声吓得惊醒,她转身赶紧将跑掉的羊赶回羊群。为了避免再挨骂,吴泪揉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羊群,但是思虑却不由自主地时不时飘远。
第二天,整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吴家没人要的女娃马上要嫁给李家的三婚男了。原来是吴家婆婆故意走漏风声的:“哼,我把消息放出去,大家都知道你儿子要娶我们家这个女子了,我看你还咋好意思不娶!”吴家婆婆嘴里不停嘀咕着。原来,吴家婆婆想用谣言逼李家就范。
“黑果子,大宝娶吴家孙女嘞?好事好事,那个丫头听话着嘞!给你恭喜恭喜!”“黑果子,恭喜恭喜!”“黑果子,日子订下了,就把我们请一下,到时候给你添礼!”中午,出去背柴火打算做饭的黑果子在路上收到了一声声的恭喜,她满是疑惑:“谁说我们大宝要娶他们家的孙女子嘞?昨天仅仅是过去瞅了瞅,吴家婆婆打算卖孙女子嘞,我看值不上那个价,就算了!”“哎呀,黑果子,把人家娃娃订下了,就不要背后嫌弃,要娶就娶嘛,哄人干啥嘞!”“真的,张大爷,是真的,我们没订。”“哎哟,还哄人着嘞,吴家是女方家里,难不成女方家里哄人着嘞?不可能的,你们要是没订的话,女方家里给大家说这个话,以后没人娶他们家丫头咋办!做这种事对女方家里一点好处都没有!黑果子,做人不能这样,人家丫头是个黄花大闺女,丫头也乖着听话的很,你儿子已经结了几次婚了,这回娶这么个好过日子。”黑果子被村里的邻居怼得无言以对,满肚子冤枉无处可倒,这就是谣言的力量。
黑果子不信这个邪,回家放下柴火,拿上火钳,直奔吴家。!此时,吴家婆婆、吴家爷爷和吴泪正在吃午饭。吴家爷爷坐在炕上吃,吴家婆婆蹲在灶火门前吃,吴泪则坐在外面门槛上,看起来一点食欲也没有。吴泪正瞅着大门外的远方发呆,突然被来势汹汹的黑果子惊吓到了,吴泪正要起身进屋告诉吴家婆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黑果子一火钳将吴泪的腿打的一哆嗦,由于膝跳反射,吴泪无意识地踢了黑果子一脚,黑果子本来要冲进屋里找吴家婆婆算账,见吴泪竟敢踢自己一脚,她勃然大怒,眼珠瞪得拳头大,她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活像一只愤怒的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美洲豹。“你这个婊子吓的竟然还敢踢老娘,屁大的个人,胆子还不小,一天看你没爹没妈可怜兮兮的样子,现在看来,真是有人养没人指教啊!”说着,黑果子又扇了吴泪一巴掌。吴家婆婆听到门口是黑果子的声音,笑脸盈盈地掀开门帘:“哟,亲家来了,快到屋里坐。”吴家婆婆斜着眼瞪了一眼吴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哎哟,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个擀面杖,我们家不用你来擀面嘞,饭都做好了,快进来吃点。”黑果子被这软欺负气的无话可说,她做出一副发怒的怪脸,把嘴唇的犀利、颊部的枯瘦和一切骨头的突出都显示得一目了然,她的胸腔充满了怒气,像一个拉断了引线马上就要炸响的地雷,“吴家婆婆,谁是你亲家?我们两家啥时候成了亲家了?你这样胡说八道,不仅耽误我儿子娶老婆,更要你们孙女子一辈子嫁不出去!”吴家婆婆依旧笑眯眯的,“哎呀,亲家这个话说的,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嘛,你今儿咋又变脸了?做人可不能这么做呐!”黑果子已经听了一早上的“做人可不能这么做了”,她是打心底里忌惮被人嫌弃品行,哪怕穷一点都没关系,要是道德败坏了,那可就真真没办法在这个村里呆了。黑果子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由母老虎瞬间转变为优雅的猫:“她奶奶,你看,我们昨天只是看了一眼丫头,不合适,我们就走了,没有订下来,更何况依这丫头的脾气我们家也管不住,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各找各的,您看成不?”吴家婆婆见黑果子突然软了下来,要是黑果子很刚很硬,对她出言不逊的话,她倒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向邻居好好编编故事,毕竟,打人骂人的一方永远是不占上风的,但是,黑果子突然这么软了下来,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这下可不好弄了。出于担心,吴家婆婆无意识地把脸拉得老长,眉头皱出山路十八弯,说:“哎,昨天都说好了的,我们是养女的家庭,你可不能......”黑果子一听话音不对,马上打断吴家婆婆的话,“就在刚才,这丫头还踢我来着,你说,哪家的女儿敢这么对大人?这还没过门呢,就敢打婆婆,这话要是传出去,这丫头这辈子就别想嫁人了吧。”吴家婆婆一听这话,既害怕又生气,她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满腔怒火无处喷射,气的那双家微微颤抖:“吴泪,你过来!”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吴泪稍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吴家婆婆一把拉过去,揪起头发,在后脖子上狠狠地拍了三下,一边打一边嘟囔着:“你这个婊子下的,还敢踢婆婆呢昂!你咋胆子这么大?”说着,又从背后拉下头发使吴泪的脸朝上,飞快地扬起手来,风擎电鸣的电光火石之间吴泪的脸上现出了一道红痕。此起彼落,上下交加,一鼓作气,啪啪啪数十下。只见吴泪东摇西晃,竭力闪避中脸上已是红包鼓起,掌痕深陷,响亮的耳光凋落了她红尘之间的青春之梦。“这就是教训,婆婆比天大,以后嫁过去要好好孝敬!你听见了吗?”吴家婆婆大声呵斥道。吴泪为了早点结束皮肉之痛,极力压制自己的哭声,哽咽道:“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她是不敢哭的,再疼也不敢哭,否则吴家婆婆会打的更狠。黑果子本来只是想借吴泪打人一事威胁吴家婆婆不要造次,没想到吴家婆婆竟然当着她的面如此暴打吴泪,正如那句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早就听说这丫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想到竟如此这般可怜。吴家爷爷吓得没敢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吴家婆婆没有叫他时他是不敢出来的,生怕把事情给搅黄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吴家婆婆在教训吴泪,吴泪在哭,站在一旁什么也没做的黑果子怎么看都像一个挑事精。黑果子深知这事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上门一闹反而成了整件事情的催化剂,黑果子竟也束手无策了。“哎,我的主啊,咋摊上这么个事儿!命呐,一切都是我的命呐!”黑果子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朝大门走去。吴家婆婆看着黑果子的背影,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去了,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好了,进去吃饭去,吃完了赶紧放羊去,再过些日子你就嫁出去了,我也就靠不上你了。”
吴泪只好乖乖听话把碗端进去做到炕头上,两只腿耷拉在地上,此时的她被满心的委屈充斥着,何来食欲啊,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吃饭的话,吴家婆婆又要说她了,会说她被打了两下就用绝食欺负她老人家。吴家婆婆的话,吴泪向来只有照做的份儿,从无发表自己意见的资格。就算此时吴家婆婆让吴泪去死,吴泪也一刻都不能犹豫。吴泪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嘴里送饭,用方言叫做“刨着吃”,只见筷子运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吴泪满心期盼着“快点吃完快点吃完。要不然眼泪就快下来了,赶紧吃完就可以出去躲到厕所里哭了。”吴泪尽力使吃饭的速度超过眼泪涌出的速度,因为她不想让吴家公婆看到自己流泪,她不想因为流泪而继续挨骂。吴家爷爷坐在炕的考里边,他偷瞄了一眼吴泪的侧脸,那小脸肿成了紫茄子,吴家爷爷也没敢嘘寒问暖,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因为于他而言,即使知道了、看见了,也不起任何作用,反而会招来吴家婆婆的臭骂。
终于吃完了,吴泪起身大步走到灶火跟前,将碗筷放在案板上,低着头说了一句:“奶奶,我上完厕所回来再洗锅。”吴家婆婆说:“嗯。”吴泪一个箭步冲出屋门,快速向厕所走去,快走到厕所门跟前时,她实在憋不住了,“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不敢露出正脸,将头塞在两个膝盖中间,两个胳膊环抱住膝盖不停地抽泣,像一个在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啼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藏在厕所门前,织出一副暗蓝的悲哀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