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预到达医院时发现他妈已经醒了。
母亲正专注地盯着没拉上窗帘子的窗户外面,外面点点青绿的景色隐约可见,而她的视线似乎不在这些上面,而是出神地盯着映染上阳光的玻璃,神情出乎地专注。
偌大个病房里就只有何女士这一张病床,显得过于安静和冷清。何预打破烦闷的气氛,嗓音里是止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几乎颤抖般大声喊叫一句,“妈!”何女士似乎没听见般自顾自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来看何预,冷冷淡淡的眼神在看到面前的人时立刻转换成亲切的眼神,还带着微不可察的惊喜,眉眼一弯,嘴角一扬,双手招呼道:“一依,过来!”
在何预旁安安静静待着的小女孩立刻一蹦一跳地飞跑着扑向何女士,双手抱着何女士的腰甜甜喊道:“何阿姨。”
“哎!”何女士一听眉开眼笑,应了声,一把揽住她两旁的咯吱窝,直接将整个人抱了起来收进怀里,鞋子没脱就将人平放在床上。
何预无奈摇头,瞥一眼何女士苍白中带着点点红晕的脸颊,显然是因为过于激动,何预坐在床头的一旁,将手里的保温瓶放在桌上,他刚刚询问过医生了,何女士可以喝一些流质的食物。他熬了些白粥,炖的很粘稠浓厚。
“妈,你感觉怎样,好点了没,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他过来的时候发现何女士身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一般的输液管已经没有了,就只穿着病号服,不知是不是衣服偏大的原因,何女士整个身子骨很小,显得很瘦弱,手上更是单单一层褶皱一样的皮肤包裹着,长满皱纹的皮肤七横八竖到处有规律的分布着,血管的位置清晰可见,何预的心揪成一团,平时挺拔高挑的她在此时让人心疼和愧疚,在和一米八几身材健壮的他对比下她的身子异常单薄了。
“已经好上许多了,就是头还偏疼,胸闷,让你担心了。”沙沙哑哑的声音就像在高温下沙子被摩擦的撕裂疼痛感让人听着难受沉闷,何预的心揪着更紧了,眼睛不自觉得湿润了,为了掩饰他此刻慌乱心情,故意低沉着嗓音,视线直往桌子上挪,“没事就好,昨晚我整个心脏都要被你吓没了,你说你好好的不行吗,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哈,可以少做一顿饭呗!”何女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搂着怀中人问道,“一依,你说是不是呀,这样我们就可以多吃两顿了多几块猪肉了,没人跟你抢了哦!”
“你还笑得出来!”何预撇撇嘴,“我出不起你那两块猪肉钱吗?”赌气似的小声抱怨了两句,原本紧绷克制的心弦一下子放开了,何女士原本就是卖猪肉的他还差他饭桌上的那块肉吗!
“妈,蓝二爷是怎么回事?”在老王叔那里得不到确定的答案他放不下心,就算再放心身边人也不能把自己的孙女随便丢给邻居照顾,万一有个好歹到时就不只是道歉的事儿了,再说一依已经到了读书的年纪了,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
“他呀!”何女士摇摇头,轻轻捂住一依的耳朵示意他说话有个度,十分无奈道:“就前两天他就拜托我帮他照顾一依,我想着我们家小,你弟弟要来就没答应,谁知昨天他接了个电话,说是他儿子从深圳打回来的,他儿媳和儿子正闹离婚呢,就因买房首付的问题吵了起来。蓝二爷一听这事就急了电话里劝了好几遍没什么效果就急急忙忙把一依搁下让我们帮着照顾几天,都是邻居,没什么大事是不可以帮忙的。”
何预心情有些复杂,“何女士你在帮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在同情帮别人的时候别人有领过你的情吗?”
偷偷斜眼睨着母亲,发现她神色如常,终是在心里感慨世事无常。
他可还记得在他小时候蓝二爷不止一次从他家买猪肉时是多拿少付,买半斤顺手多拿半斤,每每他跟母亲说起这些时她都是一脸平静,淡然如水,看得很开,常对他说:“多一些少一些只不过是因为钱的问题,有钱自然多买多付,都是邻居,不必太过于计较得失。做人过于狭隘反而少了一些人情味。”
何女士虽从没计较过,何预心里却始终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他经历少,年纪不老,做不到何女士这个平淡如水的高级境界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现在,好歹出来工作五年了,何预学会了不少人情事故,却始终记着何女士的这番话。每次工作上遇到问题时与何女士多交流几句,对待很多事情也看开不少,起码不会过于计较一个人的缺点,有过则改,无过则自勉,他有时很感谢何女士教会他这些道理。
讨论完这件事,何预开始计较另一件事,那就是昨天他弟弟——何现,突然不来,母亲被气到病倒的原因。他很恼火,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影响着他和何女士正常的生活,如果不是真心想见他们就不必再来打扰他们。
考虑到何女士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受太大刺激,何预把憋了一整晚的话化作一句很婉转很无关痛痒的话:“妈,昨天天气很好是吧,飞机一般不会延误是吧!”偷偷瞄了瞄何女士,神色如常,嗯……他心情翻滚的很厉害,很忐忑,这是在生死边缘上挣扎求生啊!再看何女士,没什么表情变化,何预再偷偷瞄两眼,恰好对上何女士探究的目光,被现场抓包有点尴尬,何预躲闪着何女士的目光,不安地搓搓手,“你不要想太多,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你真像一个没有安全感要讨糖吃的孩子!”何女士看到何预不安的神情忽然一乐,打趣儿说道,若无其事地掠过何预直直朝着窗外看,“说你呢,阿预!”
冷不防的一句何预显得有些窘迫,知子莫若身边最亲的人,一语道破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般刺激,又像胆小的绵羊一样更加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