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发现怀中的战士很年轻,最多二十岁,而且很可能连家都没成!
他嘴角溢着鲜血,黑亮的眸子渐渐失去色彩,呼吸节奏紊乱转为潮式呼吸,急促说道:“陆雪姐...姐...”
“我在,我在!”她伸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那是只多么冰凉的手!
一定很久没有被温暖过了!
“姐姐,你可能不记得我是谁了...我是横琴的蝉羽啊,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你在服饰店铺门口对我的关心,对我说过的话,我只是你的一个路人,而你选择关心我,如果没有你的鼓励,那日哭完我是要自杀的...”他受伤很重,说话很艰难,短短六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
“我说的话?”
陆雪在记忆中不停搜索她说过的那么多话中,究竟是哪句有这么大作用,能令这名少年先前放弃自杀,此刻又虽死不悔。
想了半天她没想起来,却听少年幽然道:“你说,努力吧,少年!在此伤心哭泣,离你而去的人又哭不回来,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中意的姑娘,倘若不努力,只会一个个全错过。”
蝉羽说完,咽了气...
陆雪细细品味话中所蕴含的现实意味,良久,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凄然。
“倘若不努力,只会一个个全错过啊!我原来还说过这样的话!”
她轻轻放下怀中的孩子,嘴中呢喃。
突然抬头瞪着暗中射她的人,目眦欲裂。
如果目光能杀人,远处的弓弩手已经被陆雪杀死数万次!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弓箭手突然从头顶到裤裆变作两半,从他裂开身体的缝隙中,陆雪见到张清冷绝美的脸,“卿尘姐姐,你来了!”
她笑得极其开心,一方面是因为见到卿尘来救援,另一方面因为她姐姐帮她报了仇!
碧水卿尘身后还跟着叶孤城、风青阳、沐婉清以及数百修真者,他们都是赶来赶来支援的人。
叶孤城杀得兴起,边杀边哈哈大笑,琅岐军人还以为是哪家专攻精神方面疾病的医馆没看好病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病号!
与此同时,天空骤然落下名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男人,手持狼牙刺槊,身后跟着两人。
左边那位相貌顶天立地。
右边那位淡黄色衣衫和裤子,眼神极其精神。
原来是联盟慈溪,带着王刚、姜正等数百修真者亦飞来支援。
蜀军气势大涨,疯狂砍杀,东条英第二次进攻再次挫败!
东条英悻悻回营。
第三日,东条音下达死命令定要将天极峰攻下,否则负责攻城的将领提头来见。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也担心被黑砖撂倒,来此支援的人修为再高架不住琅岐人多和能晶的狂轰滥炸。
能晶轰炸尤为关键,如果没有柳逸凡渌淇那样防御属性极佳的功法或法宝,很少有修真者能扛得住。
但是,守护蜀山的众人咬着牙又熬过一日。
东条英并没有真的砍了爱将的脑袋,只是勃然大怒,咆哮道:“苍山赶回支援的蜀军已经到兰陵,倘若明天攻不下都等着回琅岐喝西北风吧!”
坐下没有任何人想回去喝西北风,但是他们此时也无人敢开口,开口岂不是要往枪口上撞?
大家纷纷向地位相对较高的翠微宫主山本一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心中腹诽不已。
但是无奈没人敢说话,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慢腾腾出列揖手,继而摸摸自己突出额头,有意无意提示别人里面装满智慧,他虽内心慌得一批,外表却极其冷静,说道:“大君,虽然咱们军队伤亡十万,能晶耗损巨大,但是蜀山同样遭到沉重打击,估计已减员九成以上。”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军能晶储备充足,还有二十万大军。对方就算粮草还有剩余,武器也绝对耗损严重,强弩之末妄图抵挡虎狼之师,这和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有什么不同呢?”
话音甫落语气还带上丝轻蔑意味,东条英读出他的味道,面色稍霁然依旧阴沉,说道:“回去后睡前都好好想想,明天的杖该怎么打!”
“是!”众人领命而退。
东条英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睛呆呆看着前方,心中感慨万千。
有句话萦绕在他心头很久,“如果赵老在这里,我何至于斯!”
虽然赵老和碧水潭主大战后疯癫了,但是他仍旧帮琅岐士兵躲过两次灾难。
如果不是老赵锦囊中的“道路长且阻,小心有埋伏”这句话提醒,他很可能选择去支援苍山,现在手中琅岐三十万人必然中对方埋伏,死伤惨重。
如果不是赵老锦囊中的“进退两难时,西南或可击”的提示,他就是有想法又哪里来的胆量,径直攻击蜀山。
“赵老,你快好起来吧!”他居然闭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祈祷起来。
“父亲您快些好起来吧!”赵子茹同样在祈祷,杏眼饱含泪水,眼泪儿像串儿珍珠,滴滴答答滚落地面。
翠白相间的帐篷内,老赵时而拍手跳上段舞,时而如婴儿坐在哇凉地面,玩着泥巴。
无人能管的动他,除了赵子茹。
这段时间赵子茹时常前来,每逢女儿到场,老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羞羞将手上泥巴往衣裳上面蹭,蹭成泥人。
赵子茹起初几日每每看到他父亲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总是忍不住直流眼泪。
后来心里慢慢麻木了,每次看到她父亲坐在地上玩泥巴总会佯装生气,“噔噔噔”走到她父亲身边,就像训斥小孩子口气,嗔道:“爹,你怎么又在玩泥巴,你看刚换过的衣服,又被你蹭脏!不准玩好不好!”
老赵就会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双手不停在大腿及两侧的衣服上摩擦,讪讪“嘿嘿”发笑。
赵子茹会喟叹一声,蹲下身子用纤纤素手将坨坨泥巴抓起,动作麻利扔出帐篷,洗手回帐掏出手绢,擦拭老赵身上的泥渍。
今日和往日并无不同,赵子茹掀开门帘进帐又见她父亲玩泥巴,她刚要上前将泥巴扔出去,只见她父亲递给她个小泥人,还抬首冲着她傻笑。
赵子茹要清理泥巴,哪里还有精力去观察傻父亲递给她的是什么,抬手将父亲的手拨开,屈身准备干活。
他父亲手中的物件,随着她拨动“啪嗒”坠落地面。
正在这时,她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父亲眉间紧紧蹙着,干老嘴唇撅起来,像极了小孩发现家中有许多糖果而父母不让吃的表情。
完全是副受极大委屈的模样,赵子茹心中大奇,这可是他父亲疯掉之后,第一次对她表现吃瘪神情。
于是她朝着地面上的物件看去,见是个小泥人,一个栩栩如生很像她的小泥人,一个在她小时候父亲总会拿出来哄她开心的小泥人,一个用父爱编织成的小泥人...
这一刻,她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和念头。
她想起父亲用玉米杆子扎的木马很好看,而她扎的总像匹病马…
她想起要挟父亲把硬邦邦的胡茬子刮掉,才可以亲她的脸蛋…
她想起第一次出远门父亲站在门口无言目送,眼中尽是不舍之意...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鼻孔好像被堵塞,变得呼吸困难起来。
泪滴无声滑落在地,溅起朵朵美丽动人的小花儿。
她擦掉泪水,拾起地面上专属于她的泥人,抬头看到老赵苍老如旧纸的脸,心潮再次澎湃,喑哑着嗓子说道:“谢谢父亲!”
老赵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又犯了病拍手唱道:“行路恁匆匆呀怎也赶不上,一个小男孩呀落在我头顶,一个小胖子呀蹲在我脚背...”
赵子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的脑海中想起别的事情。
她小时候听说琅岐的一个小孩有个疯子母亲。
孩子从小对母亲很排斥,害怕被朋友们知道,性格慢慢变得内向起来。
而家里的人对疯子母亲的态度也是放任不管,任她在外流窜。
有一天她母亲归家,带回一枚可口的野果子,孩子从小没吃过多少水果,见到野果“咔哧”吃起来。
孩子觉得味道不错,一会儿吃完了,将果核扔的远远的。
母亲会心笑了,从那一天往后的每一天,孩子都会从她手中得到一个或者几个果子。
直到有一天,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家人找上山去,在离家几十里的山沟找到母亲的尸体。
她手中紧紧攥着两只野果子…
刚听到故事的赵子茹,那时候还小,只觉得很感动。
而她父亲疯掉的这些日子里,她对这则故事有了更深的体会。
尤其遇到今日这件事,她更加确信一件事。
有一种感情比生命价值更高,那是爱情。
普天之下,如果说存在一种感情能碾压爱情,那它只能是亲情。
如果将亲情细分一下,找出里面最可贵感人的部分,那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
这是一种真正无私的爱,一种毫无保留的爱,哪怕爱是来自于一个傻子或者疯子,依旧遮不住炙热人心的温暖。
赵子茹突然“认命”了,她父亲已变成痴傻模样,但是他依旧是爱她的,她下决心在他有生之年让他过得稍微幸福一点,欢欣一点,随意一点。
她不再收他父亲的泥巴,而是和他父亲一起玩起来。
琅岐军营里,这栋特殊的帐篷中,不断传出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