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留在上海还是送回台湾,谁敢担这个责任?没有人敢强力主张任何事情。阿嬷又打电话给“长庚”杨医生,告诉他她的数据,想再听杨医生的建议。我同时再发短信给小白、小玉,请他们确认“长庚”杨医生是不是中国台湾治疗烧烫伤最厉害的医生。我父亲也打来电话,我也请他帮忙打听一样的事情。没隔多久,小白、小玉以及我父亲都给了同样的答案。我听得出来阿嬷电话讲了非常久,但听不到重点,毕竟杨医生没有亲眼见到,感觉上总有点像隔靴搔痒,而且,我相信这还涉及海峡两岸医界相互尊重的礼数问题。我突发奇想,要阿嬷跟杨医生直接开口,既然他跟张主任也熟,请他飞过来看,给我们第二个意见,有助于我们正确决定。阿嬷呆了一下:“有可能吗?”我说:“今天是礼拜六,放假,不问不知道,你直接问问看看,同时,我立刻请小白通过他的关系帮忙!”隔了一会儿,阿嬷再打给杨医生,他竟然答应了,马上从研讨会离开,但他的旅行证件过期正送去旅行社申请换发,又遇上周六休假,所以还特地请杨太太去协调处理,配合航班,最快是傍晚6点到上海,他会直接先去医院看看。
我们的士气为之一振!中午,我们转去饭店check-in,听到杨瑞永医生要来,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一时好像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在前往饭店的路上,阿嬷再度跟SOS专机联络,小郭、小王都关心是否该准备飞机,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进了房间,剩我一个人,接了一通我妹妹的电话,问起Selina的情况,我只说得出很严重,然后又哭了,请我妹妹跟我妈关心一下任妈,其他的事情她们也帮不上忙。回了一个任家好友的短信,现在关心我没有用,我拜托他这两天去任家陪任妈。一个人在房间,要等到晚上见到杨医生,起码要到9点或10点吧,我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这个时候我不需要保持理性思考。我连忙上网,想看看关于这个事件的新闻,原来新闻早已经很大,网上各种小道消息充斥。我看了媒体报道现场目击者的描述后,气得在房间摔东西,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情绪找不到出口,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下午3点多吧,小郭又用短信发了好多《圣经》的祷告文给我。我觉得我就快要崩溃了,我打电话给小郭,歇斯底里地哭喊:“拜托你明天去教会时帮我祷告,我没有宗教信仰,我也不会祷告。
你能想象吗?她的腿是黑的,都烧掉了……”我不记得小郭跟我说了什么,但有印象我跪在地上痛哭,连电话什么时候挂掉的都不知道。哭完好累,又在房间里继续走来走去,小白打电话来问我请杨医生的结果如何,说他可以现在飞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跟他说杨医生飞过来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事情来了也帮不上忙。小白问我她的伤势到底如何,我忍不住又崩溃,大哭一次:“她的腿都烧掉了。”我记得小白听到我歇斯底里,也慌了,一直跟我说:“放心!现在医学很先进的,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不停地重复“一定会好的”这句话。林志鸿传短信来关心,他大概看到新闻了,他应该能谅解了;林志玲传了好几个短信来加油,她也曾在拍戏时受伤,她应该能完全感同身受。我就这样在房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下午,走得头好痛。傍晚6点左右,任爸打给我电话叫我过去聊天,林董事长也在,因为任爸猜测我也睡不着。我连忙过去,想请林董事长帮我张罗头痛药。
任爸感叹:“我夫妻俩一生待人谦和,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说:“如果当初我反对拍这部戏就好了,我曾经觉得机会永远会一直来的,不是一定要接,如果我强烈反对,她不会接的。”任爸说:“不能这样说,如果是劫数,在哪里都跑不掉!你们或许太好、太顺利了,我之前就很担心事情太顺利!”任爸又说:“我怎么看我女儿的面相都不应该是这样,这可能是个转折点,长远看未必不好,我对我女儿有信心,这也未必会影响她的演艺事业!”我说:“我也曾担心一切太顺利,之前还跟华研提过要不要制造一些我的负面新闻啊?这样吧,趁着休养的时间,利用时间准备结婚吧!”任爸回我:“好啊,顺便生一个小孩,女人有了小孩,生活有另一个重心,这个打击对她的影响就不会那么大。”林董事长坚持我俩应该跟他去吃点东西,我因为头痛没去,但答应他们会回房间叫东西吃。我继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将近10点,杨瑞永医生去医院看过后到饭店来了。杨医生相较于张主任,不是个自信满满的人,但看他的气质跟谈吐,是一个温和、保守、敦厚的人。在那个无助的时候,在那个不熟悉的环境,光听到他的口音就觉得熟悉与亲切一些。
他很肯定张主任,简单地跟我们解释一下海峡两岸关于治疗烧烫伤医学的不同(譬如海峡两岸急救方法完全不同,大陆禁止家属探视,怕病人情绪波动;台湾却欢迎家属探视,可以鼓励病人),也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她的伤势。杨医生还告诉我们,她的意识很清楚,她知道我们都来了,但她很痛,所以没有力气多说话。大家讨论了很久,华研董事长也加入进来,讨论包括搬动风险、感染风险、烧烫伤治疗过程等等。任爸倾向于留在上海,理由还是一动不如一静;杨医生说留下也可以,任爸、华研一群人马上讨论留在上海的后续支持;但杨医生话锋一转,这样的情形,搬动她也不是不行。好像结论是留在瑞金也可以,送回“长庚”也可以。我听着这些讨论,觉得非常熟悉!医生跟律师一样,只善于尽专业分析职责,要不要医治或要不要告,是由病人、家属或当事人决定的。
有了决定后,医生或律师会善尽专业操刀职责,把病人、家属或当事人的决定,贯彻落实下去。所以,目前为止,等于没有决定。杨瑞永医生就在我面前,可是我心里还是很急,总觉得不大对,没有找到留下或送回的坚强理由。我发现,若问“您觉得呢”是问不出答案的,我必须把问题细致化具体化,让医生答“是”或者“否”。我压着头痛,闭上眼睛,心里跟自己喊话:要冷静,把目前所有我听到的烧伤信息再想一遍,我试着在脑海中画一个“留在上海VS送回台湾的优劣对照表”,犹如媒体最喜欢用来评比两个人条件胜、败的那种表格。这个时候,顾不得礼数与客套。这个时候,只有家属有权决定,我一心急就忘了我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家属。
我问杨医生:“我的第一个问题,现在是急救、清创阶段,张主任提过清创的黄金72小时,张主任能安排10月26日周二清创,已经过了三天,会不会太晚?”杨医生说:“只要病人稳定,其实不会,如果是我排刀的情形,现在是周末,医院人手可能不足,排下周二差不多。”我问:“如果不考虑客观因素,是不是越快越好?”杨医生说:“那当然!”我问:“假设现在她在台湾,如果‘长庚’安排,可以多快?”杨医生想了想,说:“周一应该可以。”我问:“第二个问题,这个疗程包括急救、清创、植皮、复健、美容,有一天是终究是要回台湾的,起码复健与美容要在台湾的,问题在于哪一个时点回去?对“长庚”来说,越早接手对整个疗程会越好吗?”杨医生说:“当然!有助于我们整体掌握!”我问:“第三,我听张主任形容她的隔离病房,跟我的想象不大一样,如果下周二在这里清创,清创后两三天她很虚弱,应该不能搬动。假设,可能最快能搬动的时间是下周六,她起码要在这里待8天。
我相信‘长庚’有个人的隔离病房,对她的感染风险是不是可以降低?”杨医生说:“是!”我问:“第四,如果我们有飞机,您可以陪她一起飞吗?这样可以降低搬动风险吗?”杨医生说:“啊?有飞机吗?如果有,我可以一起飞。”阿嬷从椅子上跳起来说:“有飞机!有飞机!SOS专机护士在楼下待命!”我心里觉得答案出来了,为了尽快清创,为了医疗一体性,为了降低感染风险……搬运风险也可因杨医生的随行而降低,我转头看着任爸及华研总经理,提议说:“我们带她回家吧!”每个人瞬间都跳起来,一阵手忙脚乱,联络SOS专机护士上来加入讨论、收集证件、沙盘推演、分配工作,SOS护士跟杨医生说明医疗专机的医疗器材。不过,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是我们稍微松了一口气。杨医生明早会再去医院,也再跟张主任讨论一下。阿嬷叫我快回去睡觉,她说我是很重要的力量,不能垮,她说我看起来快比任爸还老了。我回房后还是不放心,又追着阿嬷叮咛她,一定要提醒杨医生,如果根据明天早上的状况,杨医生的专业判断是留下较好,那就还是留下吧,不要被我们这些外行影响。这个晚上,虽然半梦半醒,但我心里比较踏实。
第7章 返台就医:Day3~Day11(2010.10.24~201.11.1)
Day3 2010.10.24(日)
我起床接到任爸电话,瑞金医院被媒体围起来了,任爸去医院面对记者,同时掩护杨医生进瑞金医院和张主任讨论,要我在饭店等消息。大约11点,华研告诉我决定送她回台湾,大约傍晚的飞机,要我继续等。中午左右,我发短信给小郭与小王,应该不用麻烦他们张罗飞机了。下午,我什么事也没做,就是等、等、等。还是有很多电话、短信进来,我回了几个。有一封Ella的短信又让我哭了。有一通电话是杜哥(化妆师杜国章)打来的,我知道他跟她的关系很紧密,我接了。杜哥很关心到底是不是如媒体讲的那么严重,记得当时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他描述,我跟他说:“以后你真的会很辛苦,化妆不只是要画脸,将来要化的面积可大了。”他电话中一呆,我想,两个月后他来“长庚”探视她,才会懂我那时在说什么。傍晚,华研同仁叫我待命,任爸会跟华研总经理在饭店召开记者会引开媒体,同时SOS及杨医生会去瑞金医院护送她到机场,我则搭另一部车到机场会合。其实,台湾媒体很快就上了“调虎离山”的新闻快报。当时,我还不大懂,救人都来不及了,有必要花这么多力气应付媒体吗?大约5小时后,我才懂任爸与华研的用心良苦。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陪同我的是小瑜、Selina的另一个贴身助理以及载她来回片场与饭店的师傅。一路上,大家话不多,一直到快到机场,才聊了一下。原来,他们三个就是她在上海5天接触最多的人,也是现场目击者。我谢谢他们,他们安慰了我一下,也叙述了一下事发前后、急救送医的过程。原来,他们三人就是陪她送医的人,她就是坐这部车送医的,她就坐在我坐的位子上!当然,这个座位洗过了。我又开始想,要送回台湾了,这样的决定真的正确吗?如是错误的决定,后果可能无法弥补。我一直回想这两天的过程,回想每一个接收到的信息,回想我听到的每一句话,回想每一个告诉我信息的人的可信度,回想每一个环节与判断。我不确定是要再思考一次,还是要试着说服自己我们没有做错决定,或者,我只是要确定我自己尽力了。不过,当下送回台湾已成定局,除非有什么变量发生,不然没有办法不送了。我们走去停机坪,在飞机的前面等,准备走楼梯上飞机;同时,救护车也来了,停在飞机的后面。
她的病床从救护车上慢慢地送出来,是那种机械式的升降病床,放到地上,护士推到飞机旁边,再用一种机械装置,把病床慢慢地升上去,进入机尾。这个过程中,阿嬷站在旁边,大喊:“Nana!放心!阿嬷在旁边,我们都在旁边!”我站得很远,总觉得很多工作人员拿着相机晃啊晃的,不知道是不是要拍她受伤的样子。我上前询问,他们说只是机场的必要程序。上了飞机,我们全部坐在头等舱,戴着口罩,任爸跟我分坐在走道的两旁,她跟杨医生、护士等安置在飞机的最后面。这时,任爸不停地叮咛我,等一下见到她时不要哭,因为杨医生会让任爸和我过去看她。情感上,我一直试着稳定自己的情绪,我也很害怕,很紧张,不知道会看到什么画面;理智上,我一直推算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我要跟她说什么对她最有帮助。这时,杨医生突然通知我们起飞前可以过去看看她,任爸马上跳起来往后走,我连忙跟了上去。任爸走在我前面,还一直叮咛我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