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从凌晨一点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可以做多少件事情？
答案是无数件。
飞机半夜十二点钟降落香港国际机场，出关、取行李……好一番折腾后才终于坐上了酒店派来的专车，甄灵瞪着窗外黑黝黝的山头，第N次的腹诽世界上所有建造在市郊的机场——从上海的浦东川沙到香港的大屿山，这些新机场全都距离市中心足足一小时的车程，莫非是说好了的？
金太太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律师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何仲达大律师用半生不熟的国语向甄灵阐述了两件事：
第一，金太太那位被送进医院的朋友吴太太只是断了一根肋骨，已经没有大碍了。
第二，这位受伤的吴太太的家属在接受警方询问时态度十分粗暴，被带去警局喝茶——当然也已被何律师保出来了。
“您知道金太太现在在哪里吗？”
“哦，她受了惊吓，应该已经去休息了，”何律师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现在有两桩Case，一个是对方控告我们的车撞死了人，不过那是酒店的车，问题不算大……”
“是的。”甄灵揉了揉太阳穴，使用酒店的车是Ritz的一贯策略，而这次的事故也再次证明了这项策略的正确性。
“还有一件比较严重，吴太太肋骨断裂，另外一位太太也受了轻伤，我认为他们会起诉Ritz，并会要求一百万左右的赔偿金，”何律师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如果您没有问题的话，我建议我们现在见面，我认为越早议定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法越好。”
“您说得一点没错，”甄灵重重地闭了闭眼，“我现在在去酒店的路上……四十五分钟后在大堂见面如何？”
“没问题！See you！”
之后的三小时里，何律师以身作则，又一次完美诠释了“工作狂人”的定义，香港人或许是因为地少人多竞争激烈，所以人人都对时间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紧迫感，不仅走路恨不得一溜小跑，连语速也像机关枪似的快得惊人，谈起工作时的劲头更是叫人瞠目结舌。
凌晨四点三十分，何律师终于微笑着伸手与甄灵告别，而此时甄灵已经恨不得直接在沙发椅上睡死过去了，可在进房间以前她还得与酒店的公关总监通一个越洋电话——那位总监先生会在六个小时以后飞回香港。
然后是给老道发邮件——虽然他说他的手机会一直Stand by，但打扰到上司睡眠始终不是好事，更何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切总算朝着公司希望的方向在推进。
问题排成列表，然后等着用红色水笔一个一个的勾去……这一向是甄灵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事情。
那个家伙的飞机不会晚点吧？
这是甄灵在养和医院的漂亮长椅上昏昏睡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我们公司给每位客人都买了高额的‘旅游意外伤害险’，根据您的情况，您至少可以得到八十万左右的赔偿金，另外我们公司本着这次事故的遗憾心情，也将赠给您两万元的慰问金……什么？两百万！您开玩笑吧……您只是受了轻伤，酒店司机指控是客人说要他急刹车的……对方已经死人了！”
甄灵猛地睁开眼睛，白晃晃的灯光映着同样惨色的墙壁，竟让人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醒啦？喝点东西吧！奶茶还是咖啡？我知道你喜欢咖啡，但是你已经熬夜了，咖啡对身体不好，还是喝奶茶好了，反正我两样都有买……给！”
甄灵瞪着眼前仿佛从天而降的高个男子——他正殷勤地从塑胶袋里取出一个个大号纸杯，眉峰上有一滴小水珠，正慢慢悠悠地想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淌。
“怎么了？傻啦？”邢楠将纸杯送到甄灵鼻子下面，香气四溢，“Hello……奶茶的喝不喝？”
甄灵把脸别了过去：“咖啡，谢谢。”
“跟你说了熬夜加浓咖啡是女人的天敌，对心脏也不好！”邢楠皱着眉头，头一仰将一大口奶茶灌进嘴里，“好在你不抽烟，否则真是五毒俱全！”
“我在古巴抽雪茄了！”甄灵斜睨了他一眼。
“好吧……书上说女人到了三十岁还是会有逆反心理……”
“你说谁三十岁了？”
“……”邢楠立刻高举双手，“我……我三十岁了……而且还不止……”
“切！”甄灵不屑地哼了一声，“懒得跟你胡扯，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呢！要和吴太太谈赔偿金，要去看金太太，她到现在还没露面；要和酒店那边谈善后——对方毕竟撞死一个人，酒店希望我们能分担一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哇！听起来就好复杂！”邢楠将喝空的纸杯准确地丢进对面的垃圾桶，“反正我听你安排就好了……干吗这么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变性的？”甄灵似笑非笑，“怎么突然这么合作？”
“什么叫变性？你这女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呀！”邢楠没好气地对天大翻白眼，“我是看你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好可怜，所以决定日行一善出手相助，居然还不领情……你信不信我这就去迪斯尼乐园跟米老鼠一起Happy？”
“去呀！”甄灵双手抱胸，“你别说……我真巴不得你去呢！”
“然后你去向老道告我的刁状？我才不上当！”
“不上当就给我去干活！”甄灵“啪”的丢出一份文件，压低嗓音道，“等一下何律师来了，我就和他一起去跟吴太太的丈夫谈，吴太太的病房就在楼下，我觉得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好……保险公司应该会赔八十万左右，我们再意思意思……你觉得两万怎么样？”
“底线是多少？”
甄灵伸出一个巴掌：“她只是断了一根肋骨而已，何况司机说就是这个吴太太叫他急刹车的，而那个司机恐怕要坐牢！”
邢楠想了想道：“我估计两万不够。”
“多出来的就叫酒店承担！”甄灵说得斩钉截铁，“他们的车子、他们的司机，除去吴太太那边，我还要找他们要损失补偿呢！”
“行，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得去搞定媒体！”甄灵摇头道，“我们自觉自愿地跑来送钱，就是不想让事情见报！现在网上已经有新闻出来了，不过只有酒店名字还没有Ritz，我听说你有朋友在香港旅游发展局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去搞定，”邢楠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啧啧，你真懂得物尽其用啊……”
“香港的媒体可不是吃素的！”甄灵笑道，“你自信能搞定？”
“所以只能把事情上升到政治高度，大半个香港经济都依靠内地人过来旅游消费，想必他们也不想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邢楠狡猾一笑，“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明星绯闻，狗仔队不会很热情的……只要死者家属别把事情闹大就行了。”
“酒店的律师已经在找死者家里协商了！”甄灵呼了口气，“你说得对，这是关键！好吧，我们分头行动！”
“记得有事给我打电话。”邢楠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
甄灵有点恍惚，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吴先生，您别太担心了，”甄灵将垂下的长发拂到耳后，笑容恳切，“虽然死者家属很难缠，但毕竟我们不是主要责任方，更何况还有何律师帮我们……”
“何律师！”中年发福的吴先生眉宇间是满满的忧虑，“我才接到警局的电话，叽里咕噜不知道说得是什么……就算肇事方是我们的车，可开车的又不是我太太，他们凭什么连我们一起告？”
“告您的不是死者方，是……酒店的司机……”
“什么？”吴先生两只眼球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撞死了人，不好好地去坐牢，反倒要来告我们？我太太还躺在医院里！！！”
“这位麦司机说，是您的太太强烈要求在街边停车的，还说警察抄牌她负责……”
“我太太叫他去跳黄浦江他跳不跳啊！”吴先生火冒三丈，要不是碍于医院咖啡厅优雅的环境，只怕已经跳了起来。
“您别着急，事情还是有转圜余地的，”甄灵微笑道，“这些都是司机的狡辩，主要责任始终是他的，其实钱都是小问题，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是您太太作为受害方、却不得不接受警方传唤！毕竟您是有头有脸的人……”
“对对对，甄小姐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吴先生立刻道，“钱是小问题，我们丢不起那人！何律师……我知道你们香港律师很厉害的，有没有办法叫那个司机别把我太太扯进去？”
何律师看了眼甄灵，笑道：“这个就要看我们甄小姐了。”
甄灵立刻道：“吴先生您放心，作为我们公司来说，也是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客户被卷到这些事情里的，那位麦司机想必也是情急了才会乱咬……”
“不过根据程序，您太太可能还是得去录一次口供！”何律师补充道，“这种情形下有律师陪同会比较好。”
“录口供？”吴先生本能地对这件事无比抗拒，“我还得去找个律师？”
甄灵笑道：“要不这样，反正何律师是与我们公司长期合作的，这次他也要帮助处理整件事，您要是不介意，干脆一并委托何律师……说得直白点，我们公司反正是与何律师长期结算的，您只要写个委托书，并不会产生任何费用。”
“真的？那太好了！”吴先生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有免费律师用当然再好不过。
甄灵笑着瞥了何律师一眼：“只要何大律师别怪我坏了他一件生意就好。”
“怎么会！吴先生也是你们公司的客户，本来就是我的服务对象嘛。”
“啊，对了，”甄灵从包里取出几份文件，递给正在研究委托书的吴先生，“我们公司给客人都是追加购买旅游意外险的，估计您能得到八十万左右的赔偿金，另外我们公司还会赠与您太太两万块钱的慰问金，毕竟大家都想把这件事赶紧了结，闹大了伤颜面，我的同事已经在想办法跟媒体打招呼了……”
“没错，赶紧了结最好！”吴先生接过文件，翻看了几张后大笔一挥，站起身道，“行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其实我也就是不想把事情闹上法庭，赶紧替我摆平那个司机，我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
甄灵笑了起来：“您放心，剩下的工作我们会处理好。”
“好啦，你们去忙，我去看我太太！”
吴先生宽宽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咖啡厅门口，甄灵“哈”的一声坐倒在沙发里：“好险好险，总算过关啦！”
“甄小姐，你真应该去考律师牌！”此刻何仲达大律师的心里满是对甄灵的欣赏。这女孩虽然年轻，却很懂得说话的技巧，她没有一上来就主动双手捧出赔偿，却是通过司机控告吴太太的这件事，巧妙地将自己和她的公司转换到吴先生夫妇一边，从有可能的敌我矛盾变成了一致对外，事情迎刃而解。
“嘿，我哪里有资格考律师牌啊！”甄灵摇头笑道，“不过真是多亏了您的好主意！”所谓的麦司机指控吴太太——若没有高人暗中指点，司机先生哪里会有如此精明？
何律师也笑了起来：“关键还是吴先生不愿意打官司，中国人就是跟西方人不同，西方人不知道多喜欢打官司……”
“吴先生是公务员！”甄灵嘴角漾起一抹狡黠，“他当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怎么突然觉得好饿……”
“事情解决当然胃口大开，要不要一起吃饭？”
“没有时间呢……”甄灵摇头苦笑，“我还得跟酒店方面开个会，金太太那边也得打个招呼……唉，她真是个会享福的人，借口受到惊吓就可以留在酒店做Facial保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