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副市长孙海潮死去的第十天。省纪委和市纪委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孙海潮身边的人和与其有关系的人进行拉网式调查。这么一来,工作将会旷日持久了。
这时,省纪委的同志来告知丁露贞:“露贞书记,我们打算对武大维进行双规,因为群众的意见很集中!”丁露贞请求道:“再让我想想好不好?反正我已经安排公安局盯住他了,他又跑不了!”因为双规首先就让一个人名声扫地了,再想抬起头来非常之难。而人家之所以对你实行双规,当然是因为掌握了相应的证据。省纪委的同志说:“露贞书记,那我们就再等一天!”
回过头来,丁露贞就神色严峻地对我说:“康赛,咱们现在立马找一趟武大维,当面锣对面鼓问问他,究竟挪用公款和索贿受贿的事属不属实。如果属实,就赶在双规以前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我说:“行啊,只怕他根本不说!”丁露贞便给武大维打手机,说:“大维,一会儿我去你那里,你不要离开。”不知武大维在手机里是怎么答应的,丁露贞立马儿带着我坐车赶往市检察院。可是,来到市检察院以后,武大维办公室的门紧锁着,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丁露贞找来办公室主任打开了武大维的门,见屋里的东西井然有序一丝不乱,偏偏就是没有人。丁露贞让办公室主任去各屋转转,但十分钟以后,办公室主任回来了,说根本找不到武大维。丁露贞有些气恼,便再次给武大维打手机,结果还真通了,她说:“大维,你现在在哪儿?怎么跟我玩起捉迷藏了?”武大维在手机里声色俱厉地说:“你甭管我在哪儿!你这个寡情薄意的女人!以后你永远也见不到我了!”丁露贞说:“你赶紧回来吧,咱们好好谈谈!”武大维道:“没什么好谈的,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说完,武大维那头就率先关机了。丁露贞凭直觉感到事情不妙,急忙给公安局长打手机,说:“老杨,现在武大维可能就在市委党校门前的树林里,可能要出事,你立即安排人把他控制住!”
丁露贞之所以这么果断地推测,是基于她对武大维的了解。公安局长杨占胜急忙给党校保卫处长打电话,指示他立即带人去门前的树林里找武大维,只要发现,立即扣住!各行政事业单位的保卫处是受双重领导的,他们的工作证就是公安局发的。结果一行人立马去了树林里——幸亏他们及时赶到——武大维已经在丁露贞当年拴腰带的那个早已变得十分粗大的树枝上拴好了腰带,正要把脖子伸进去。一行人呼喊着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武大维,解下了腰带,然后打手机请示公安局长杨占胜:怎么办?杨占胜便说:“立马儿带到市局来,记住,看管好,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武大维被带回来了。丁露贞还能让省纪委调查组再拖一天吗?那不是连自己也牵进去了?除非你这个书记也当腻歪了。话说回来,事到如今,你再想拦恐怕都拦不住了。于是,丁露贞告知省纪委调查组,你们可以对武大维实行双规了!当然,事先她还是带着我到公安局的一个小单间里和武大维见了一面。此时的武大维脸色灰暗,微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对丁露贞极其蔑视。丁露贞道:“现在还有最后一刻,你最好把问题交代在双规以前!”武大维轻蔑地撇了下嘴,把脸扭向一边。丁露贞道:“我最后再给你一刻钟!”说完,丁露贞就抬起手腕看着手表,一分钟一分钟地向武大维通报,表现得相当耐心。连站在旁边的我都听烦了,而武大维毫不为之所动。终于,时间到了。丁露贞问:“大维,没有时间了,我要走了!”武大维仍旧不说话。丁露贞突然二目圆睁,抬起手来狠狠给了武大维一个非常响亮的大耳光,啪的一声!而武大维任凭脸上的紫手印慢慢透了上来,依旧不动声色,一言不发。丁露贞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拉起我说:“康赛,咱们走!”但说完这话她便是一个趔趄,幸亏我站在旁边,一把搀住了她。她伏在我的肩膀上皱着眉头稳定心神,而武大维斜睨着我们冷眼旁观。
坐上小车出了公安局以后,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丁露贞一直在用纸巾擦眼睛。
两天后,从调查组反馈过来的信息说,武大维态度恶劣,仍旧玩一言不发的把戏,根本不配合调查组的工作!
丁露贞对我说:“你循着群众举报的线索,摸摸任晶晶的脉搏,大家不是举报他们是情人关系吗?也许能打开工作局面!”这倒是个办法。问题是我对任晶晶一点也不了解,用什么办法撬开她的嘴,让她对我说实话呢?我和丁露贞商量:是不是首先让任晶晶看到一个美好的前景,让她明白,只要说清问题,就可以轻装前进。那么,什么事情会让任晶晶看到前景的美好呢?丁露贞说:“应该是让她的公司上市,这对任何一个企业,吸引力都最大!”
我不能不佩服丁露贞确有过人之处,至少在我面前技高一筹。我问清了主管部门的领导是谁,就去找任晶晶了。任晶晶的公司在平川市开发区,叫豪田房地产开发公司,据说是武大维帮她搞的,现在资产已经过亿。一个这样的公司,会对上市感兴趣吗?我坐着小车来到开发区以后,找到豪田,便上楼敲门。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来开了门,只见她细皮白肉,五官端庄,为了掩饰略胖的身材,穿了一身雪白考究的耐克运动服,脖颈下红丝线坠着一个葱心绿的翠牌子,那翠牌子因为绿而在白色衣服衬托下格外抢眼。我对玉器翠件略知一二,立即推断那块翠牌子没有三五十万绝对下不来!
“任总你好!我是市委办公厅一处的康赛!”我掏出工作证递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是任总?我是打工的秘书。”她打开我的工作证看了一眼,还给我,笑盈盈地与我握了下手说。想必市里找她的人不少,见了我这个陌生人她丝毫不感觉意外。
“秘书哪有你这样的气质。我是秘书还差不多!”我边往屋里走边说。
“我真是秘书!不骗你!”她让我坐在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矿泉水。
“如果说,你是秘书,那你就是武大维的秘书!”我喝了一口水说。
任晶晶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说:“康赛,你们市委办公厅也有事要我赞助吗?”她把我当做来企业揩油拉赞助的了。但她显然对我揭穿她和武大维的关系并不反感。很多干企业的人都这样,希望别人知道他们有很深很大的背景,这样会少给他们添麻烦。
“我不是来拉赞助的,我找你是向你提供一个信息——现在市里有两家上市公司打算增资,你的公司如果想上市,正好可以抓机会借他们的壳。这事我可以办,我和市经委主任很熟,他们的上市办、融资办我也都熟。”我看着任晶晶说。我发现她在听我说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显然,我在她眼里太没分量,太不值一提了。因为她肯定是感觉自己的靠山很强大,我一个小小的机关干部,用平川话讲就是“挂不上飞子”。
“你怎么知道我跟武大维的关系?”任晶晶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的对面,突然这么问我。显然,她对涉及武大维的话题才有兴趣,而对借壳不借壳则兴趣不大,或说有兴趣也用不着找我办。
“你的意思是想办的话就找武大维,而根本不用找我?怕我要好处要太多?”我一语道破,戳穿她的心思。她的脸又微微红了一下——因为她细皮白肉,所以脸上稍稍涨红一点都很明显,“我只帮企业做好事,不收任何好处!”
任晶晶微微哂笑了一下,说:“康赛——你是叫康赛是吧,我不瞒你说,市经委的人上赶着找我我都没办,他们也说不要好处,但我知道他们会在别的方面有求于我,所以我即使想办也不着急办。”
事到如今她肯定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武大维已经被双规,否则绝不会这么踏实,这么自以为是。我必须拿出锐利的语言一下子治住她,让她尽快按我的计划行事。“任晶晶!”我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她悚然一惊,愣愣地看着我,说:“怎么,你是在叫我吗?”我说:“废话!不是叫你难道是叫别人?”她扬了扬眉毛,又吸了下鼻子,斩钉截铁地说:“你们机关干部总是这样,以为占据了有利位置就可以对企业指手画脚,颐指气使。老实告诉你,你在别的公司可以这样,我这个公司是不吃你这套的!”
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说:“你只按武大维的旨意行事对不对?武大维没说的事你就不办对不对?如果武大维不在了,你听谁的?”她听了这话反问我:“你究竟想干什么?想要多少钱?”我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声色俱厉地说:“你以为仨瓜俩枣就把我打发了吗?我是要你的整个公司!”任晶晶蓦然间发出一阵嘲讽的笑,说:“你的工作证是不是办证办来的?真正的机关干部有你这么想事,这么说话的吗?你如果再无理取闹就立马给我出去,我没时间接待你这种人!或者我就打110报警!”我说:“任晶晶,我来你这屋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不问问我究竟是谁?我找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一扬手,把一次性纸杯连同半杯水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任晶晶终于感觉情况不对,脸上突然有了恐慌和惊惧,她也压低了声音说:“你真是市委办公厅的还是办证办的假机关干部?你究竟想要多少钱?”我说:“我不要钱!”她突然又一次涨红了脸说:“干吗?你想劫色?我都徐娘半老了,我这里的小秘书很年轻,我可以跟她商量一下,不过人家要是不干我也没办法!”我说:“任晶晶,亏你还是机关里出来的!你的格调怎么就这么低?你以为别人找你除了劫财就是劫色?”任晶晶的脸涨得更红了,说:“康赛,好兄弟,咱别打哑谜了,你究竟想干什么,赶紧告诉我吧!”
我必须把她镇住,让她俯首帖耳才行。于是我冷冷地说:“再给我倒杯水!”她赶紧站起身去饮水机旁边又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点矿泉水涮了涮杯,倒掉,再重新接水,突然又停止了,依然把水倒掉,在文件柜里拿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茶叶盒,说:“康赛,你尝尝刚从云南带来的顶级普洱吧!”便打开盒盖,用里面的镊子捏出两撮茶叶放进纸杯,又拿起暖壶往杯里倒水,嘴里说:“水也是刚开的!”喝过普洱的人都知道,必须使用刚开的水。当她把纸杯摆在我手边的时候,我开口说:“任晶晶,我说想要你的整个公司,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她坐回到椅子上,把两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机关干部似的很规矩的样子,说:“因为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说:“如果是市里把你的公司收走呢?”任晶晶垂下了头,说:“那,也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我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之所以这么自信,是因为你背后有个武大维,现在我可以向你通报一个内部消息——武大维从昨天开始,被双规了!”任晶晶听了这话蓦然间就惊呆了,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继续说:“武大维估计不可能再出来了,而你的豪田公司是背靠武大维才得到发展扩张的,所以,你的公司这回就有可能顺理成章地被收上去!”
任晶晶愣了一会儿,问:“消息可靠?”我说:“你可以给武大维打手机核实,如果他那边关机,或者是纪检干部接的,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任晶晶一听这话,急忙奔到办公桌跟前,抓起电话啪啪啪按了一串号码,结果肯定是纪检干部接的,也肯定说了什么让她不好接受的话,她的脸色陡然灰暗下来,小心翼翼地慢慢放下了电话的话筒,好像使劲大了就会被对方听到似的。我故意问她:“人家是怎么说的?”她说:“没说什么。”我戳穿她说:“人家说——如果有事,由调查组转达,但要请示领导——对不对?”任晶晶吃惊地看着我,无言以对。我说:“这不是我安排的,但我经历过这种事。”
任晶晶神情呆滞地倚着办公桌站着,忘记了应该坐回椅子上。我也不劝她坐,而是兀自呷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告诉她:“任晶晶,实不相瞒,我是武大维一个铁哥们儿,我们俩是认识多年的忘年交。他肯定没跟你说起过我,因为,我是武大维生活的另一面,也就是他见不得人的那面的铁哥们儿,我们一起干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事。他临双规的前一天晚上,意识到可能会出事,就委托我全力相助,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平安无事。可是,我两手空空,拿什么保他呢?他就告诉我,说去开发区的豪田公司找任晶晶。于是,我就找你了。但,你是机关干部出身,你自然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给调查组送钱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不可能找你要钱,现在,我想要的,就是请你说出你和武大维的交往过程,我会从中找出对他有利的方面来帮助他。你可能对我信任度不够,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过去在区委组织部的时候肯定看过丁露贞的档案,知道她有个妹妹叫丁露洁,契机就在这里,丁露洁是我的情人,或者反过来说,我是丁露洁的情人。而这个情况丁露贞是一清二楚的,而且,说不定哪天我和丁露洁会各自离婚,然后我们俩结婚,因为,当年我们俩没结成婚完全是听信迷信的结果,现在,包括丁露贞,都有拨乱反正改变现状的打算,因为,我和丁露洁爱得太深了!”
接下来,我尽我所知,讲了武大维与丁露贞的交往过程,讲了武大维的家世,包括他那个不怎么样的父亲。任晶晶见我果然对武大维十分了解,而且,我也与市委书记丁露贞不是一般关系,便蓦然间热泪潸然,说:“你要是真能帮助大维和我,我就不妨说说。”于是她在屋里一边来回踱着,一边开口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