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刘老汉披穿好棉布褂子出门,走过两条街,他来到邓有为家门前。
天色灰蒙蒙的,晨曦的微光隐藏在天边的高山后方,急欲跃出。
“有为在家吗?”见邓有为家里乌黑一片,刘老汉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早过来邓家,之前每一次邓家都点亮了灯火,大多数时候可以瞧见邓有为端着一碗葱花面坐在门槛上,呼哧呼哧解决食物。
刘老汉是来要葱花的。
邓家前院的菜地里种了两排小葱,刘老汉以为邓有为还在睡觉,自己先拔了两株,这才往屋门方向走去。
门半敞,一个人倒在地上。
刘老汉咕噜着咽下口水,走近门前一眼,邓有为趴在地上,后背的刀口血色狰狞。
“杀……杀人啦!”
邓有为一家三口在家中丧生,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两河镇。
捕快横陈朴刀封锁小院,镇守大人亲自进屋探查死者的详情。
也许是尸体吹了大半夜的冷风,那股血腥的味道随着风散去,这一次镇守大人没有直接扶着墙壁呕吐。
“大人,杀人凶器是这把刀。”捕快们很快看见了案犯“遗留”在床上的尖刀。
看见这把刀,镇守大人的脸色变了变,“这是镇上许屠户的刀?”
“除了他还能有谁拥有此刀?”一个人站在门口,声音森然。
闻声,几个捕快朝他看去,不禁动容,互相低声递话道:“这杀胚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呢?兴许他是闻着血的气味儿来的。”
镇守见了门口那人,脸上怒容、惧容摇摆不定,隔了几息后,还是门口的人开口说道:“放心,这次我不烧你的宅子。”
“大……大胆!华高飞,你可知尊卑之礼?我以为你去锦官城待了几年能有所长进……”
镇守的话没说完,被华高飞一个眼神吓住。
门口的男人抱着剑走进屋子,吓得镇守连连后退。
“让开,你挡着我办案了,镇守大人。”华高飞比镇守矮了半个头,可此刻他站在镇守的面前,仅一句话,令后者腿肚子发软,牙关打颤,良久,默默地冷哼一声,让开了道路。
“大人,这件命案还是交由华高飞处理吧,我总觉得邓有为的死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简单。”一个年长的捕快贴近镇守的耳边悄悄说道。
“老李,这是在我们两河镇上发生的命案,怎能让旁人插手?不妥,不妥!”
“大人,且不说华高飞本就是两河镇人氏,就单论他是邓有为结义兄弟这一层关系,您还怕他不用心查案?”
镇守大人心说我是怕他不用心查案?我也知晓此案交给他华高飞处理是个好选择,可最后的功劳该归谁?本大人的威信又再何处?
况且,这小子几年前因为些芝麻蒜皮的小事闯进本大人府中,把我从床上拖进大院里,差点一把火烧了我那宅子,这梁子早就结下了,本大人能咽下这口恶气?
老捕快见镇守眼色不定,忙说道:“大人,成大事者当有海阔的心胸,而且小人听说这华高飞现在是锦官城的第一捕快,有神捕之名,早些年的事情,您还是……还是当它从未发生过为好。”
镇守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年他被华高飞拉入院子里,身上只有一条贴身裤衩,华高飞大开宅门,让他这镇守着实丢了面子。
你让我当它从未发生?镇上最近几年的闲言碎语的确消散随风去了,但华高飞一回来,你这老家伙第一时刻想到的不正是几年前他侮辱本大人的事情?
“镇守大人,正愣神呢?此案尚需大人下令移权,否则,本官很难办案呐。”华高飞在镇守身后说道。
“华高飞!在本官面前你竟敢自称为官?胆子不小啊!”镇守稳定心神,转身道。
华高飞笑了笑,取下腰牌在镇守眼前摇晃,“哦,忘了向镇守大人知会一声。华高飞,三皇子麾下,正八品宣节校尉,按朝廷官品来说,要比镇守你稍稍高上一点。”
“宣节校尉,正八品?”镇守浑身一颤,按南楚朝廷对官品划分,他这州县之下的镇守只是个正九品官职,也就是说,短短几年不见,华高飞从一个升斗小民一跃成了他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腰牌没有作假,一瞬间,镇守宛如老了十来岁,冲着华高飞拱手作揖,并下令移权让他全权处理此案,在两个老捕快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华高飞也没有多加刁难镇守,前几年少不更事,他因为自己存了半年银子买来的一柄铁剑被镇守的马踏废了,这才头脑发热冲进镇守的卧房将他拖进院子,想要讨个公道。
那件事情在两河镇上闹得很大,事后华高飞直接被关进死牢,等候发落,要不是邓有为向镇守苦苦相求,他不死也够呛。
“华大人,邓大哥的尸体需要抬走吗?”两河镇的捕快都知道了华高飞现在有宣节校尉的官职,不敢怠慢,对他的称呼也做了变化。
“抬走吧。对了,许屠户家你们派人去了吗?”
“已经派人过去了。”
……
“放心吧,我去配合大人们调查一下,人不是我杀的,他们很快就会放我回来。”许六的大手在许小六头上揉揉,让人看不出半分紧张感。
“还有,臭小子记得去药铺买几根野山参回来,炖一锅骨头汤给你阿秀叔。”许六叮嘱道。
许小六抱紧许六的大腿,恶狠狠地望着前来捉拿许六的捕快,像只捍卫领地的老虎。
几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气,捕快轻松地掰开了许小六的手臂,将许六带走。
许家门前围着不少镇上百姓,探头探脑,小声嘀咕。
他们不太相信是这个平常有说有笑的屠户残忍地杀死了邓有为一家,但邓家分明留着许六的杀猪刀。
捕快办事麻利,查出许六的刀具中确实缺少了一把刀,不论此人平时为人如何,他们公事公办,先将人带回衙门再说。
沈浪坐在屋里大口吃着白菜馅的饺子,配一碟辣酱,一碗清汤豆腐。
昨夜他们在翠屏峰山脚下简单埋葬了老郑,仔细搜寻了周围,没有找到太多老郑或者是其他人留下的线索。
大火焚烧了一切。
林秀在埋葬完老郑后突然晕倒,不然,以他昨晚的暴怒程度来看,铁定会去寻找杀害老郑的凶手,而找到人以后,林秀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想而知。
但是,他们三人一直没有分开,今日一早却得知两河镇捕快邓有为一家三口被杀的消息。
捕快上门时带着从邓有为家地上发现的断镯,以及他们在床上看见的尖刀,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沈浪也明白了老郑就是在这些人手下丧生。
沈浪看向床上的林秀,暗道:“还好他昏迷不醒,要不然今天这事情恐怕会越搅越乱。”
实际上,事情已经乱了。
杀害邓有为一家的不是他们三人的其中之一,可凶手居然能够准确的找到那半只翡翠镯子,甚至从许六家中盗走一把杀猪刀……他会是谁?
许小六哭了一会儿,从床底下的一个竹篓中翻出一袋碎银子,老爹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好,等买回来野山参再哭不迟。
县衙大牢
牢房内的地面上只铺了一层稻草,潮湿的水汽从地底往上冒。整个牢房湿冷,阴暗,墙壁四周生长着一块一块的霉菌,腐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许六的手脚被捕快套上铁链,他进入牢房后就寻了处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不像是其他犯人犯了案以后大喊大叫自己无罪。
这里牢头曾说十个罪犯进入牢里,至少有九个人会大喊冤枉,喊自己没有罪。然而,只要到了这地方,罪犯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努力证明自己无罪。
“许六是个例外。”活了近六十年的牢头眯着眼睛说道。
“哦?怎么讲?”
“说实话,牢里的肉都是在许六的摊铺上买的,这小子会说话,常把我们逗乐,在他那儿买来的肉也不会缺斤短两,小的本该替他说些好话。”
牢头从木缝中看向许六,又道:“大人您可以看他的眼睛,许六的眼睛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看不出一丝慌张,这很奇怪。”
“奇怪?如果人不是他杀的,他表现得平静不应该很正常吗?”
“大人!若是您被冤枉了,第一时间可以冷静下来吗?尤其是摊上了这类杀人命案。”牢头的声音陡然一提。
“不会,我肯定会尽力配合官府查案,但内心里还是会有慌乱感。”
“这就对了。”
华高飞疑惑地看着牢头,问道:“什么对了?”
驼背的牢头抬起头,铜制的旱烟杆在牢房木棒上敲了敲,眼中渗出精光,“连大人都不能保持平静,许六何德何能可以做到这一点?是他天生就是这副性子脾气,还是说此案必定与他有关,然后他已经想好了对应之策呢?依小的看来,应该是后者。”
华高飞道:“你是说许六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装腔作势?”
“应当不错。即便邓捕头一家不是许六亲手所杀,他也绝对知晓些什么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