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秀认为蒙面女人必死的情况下,一支无锋大戟从天而降,凌空弹飞掌心刀。
看见插入地面半尺深的重戟,林秀的神色猛地变化,而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的蒙面女人呼呼地拍着丰满的胸脯,道:“云亦苏,你可算赶到了。”
云亦苏双脚落在枝头,四平八稳,不摇不动。
林秀看得出,这个穿青衫的俊秀中年男人有一品境界。他的脚踩在树梢顶端,并非轻功凌傲天下,而是凭借一品武者的真气做到脚踏虚空。
身上唯一让自己安心,且致命的武器已经不在手里,林秀多么希望自己能突然重回一品境界,又或者是,他的掌心刀一把不差,全在袖中藏着。
但万般种种皆是虚妄,皆是无奈。
被唤作云亦苏的男人从始至终没正眼瞧瞧林秀,此刻他在高处,高高在上,并且决定了林秀的生死。
云亦苏纵目远眺长江两岸的风景,好像是把林秀当做了一阵风、一块木头,更有可能是他认为林秀根本不曾存在过。
林秀心中苦涩、黯然。昔日柴山的天才少年,十六岁突破至一品境界的武道奇才,居然也会被人无视,被人如蝼蚁般瞧也不瞧一眼。
“喂,收了你的表演吧,赶快杀了这小子,我们也好尽快地离开江陵。”李双霜催促道。
云亦苏应了一声,修长的五指朝着深入地面的重戟稍稍一握,那看起来有百来斤中的铁戟刹那间化成一团棉花,轻飘飘地就飞上树枝,来到男人的手中。
他却还没动,只顾着欣赏青山绿水。
树上的云亦苏不出手,树下的林秀先一步放弃了。他松垮着身子,体内消耗不太多的内劲也不再分散于全身百骸。
他在几个月前尚能无漏杀辟谷,可几个月后的今天,他真的感觉心力不足。二品胜一品,谈何容易?况且,他已无心再战。
“木渊……”林秀轻唤着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朋友,仿佛他仍在自己身后,依然是他最坚固的后盾。
老人们说,人在临死前脑海中会闪过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名字和画面,那是为了让这个人不留遗憾地死去,林秀眼前浮现出很多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少。
他不断地念叨着,“娘,老家伙,小汐,还有……”
林间似乎安静了,风也停了,鸟兽也不吵不叫了,只剩下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幸福地等死。
温暖而湿润的夏风忽地扑面,夏至还没到,秋天更是离得还很远,林秀的一颗心却仿若提前进入暮秋寒冬。
萧瑟,冻结。
林秀尚还呆滞在林中,云亦苏早已背着李双霜朝“家”的方向掠去。
男人的声音儒儒的,很温和,“双霜,你知道我为什么硬要饶他一命吗?”
李双霜的双手环绕着男人的脖子,她把下巴放在云亦苏的肩膀上,很舒坦,很安心,但男人一说起此事,她就想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叫他吃点苦头,喊痛服软。
想了一下,她娇哼道:“你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来接应我了!”
云亦苏哭笑不得,“喂喂,我可是蛛网内排行前三的杀手啊。”
“是吗?我只记得除夕夜那天你逮着只鸡让我帮你杀。”
云亦苏轻声叹息,世人常说女人忘性大,转眼间就记不得先前发生的事情,可他们又说女人爱记仇,记仇的时候连几十年前的一件琐碎小事她都能细细道来,果真不假。
“你叹息什么?”李双霜敏锐地捕捉到云亦苏的轻叹声,依依不饶地追问。
“咳咳,没什么。”
“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
女人黛眉竖立,“听说江陵女子美如画,细皮嫩肉能掐出水来,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瞒着我做了坏事?”
云亦苏一阵头大。
树林间。
林秀再没回过神来,他也就要被蚊子叮死了。
揉着手臂上的包,林秀走上前去捡回掌心刀。还好这一副四把掌心刀都是用天山寒铁锤炼而成,即便是重重挨了一戟,它照样锋利如初。
“芸姐,林秀就在前面。”
“哎?就他一个人站着,难道蒙面女人已经死了?”
“芸姐,我就说吧,林秀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听着楚浣蚊子般嗡嗡烦人,楚芸低声训道闭嘴,让他登时止住话语,冷不丁差点儿要着舌头。
来到林秀身边,刚让嘴巴舌头歇息会儿的楚浣寻找了一圈蒙面女人的尸体,不见她的踪迹,询问道:“诶诶林秀,你不会是使出分尸解体神功把那蒙面女人轰成肉沫了吧?可是也不对啊,即使她被轰成肉沫也该留下些碎衣衫碎肉渣什么的,地上没有啊。”
他推了推林秀的肩膀,接着说道:“喂,你不会是把她的尸体藏起来了吧?快说说藏在哪儿了,我没什么好忌讳的。”
“让她逃了。”林秀平淡地回答道。
“什么?逃了?”闻言,楚浣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视野盲区。
“别担心,她走远了。”
听了这话,楚浣才放松下来,早先蒙面女人的银针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差点把他吓得失禁,这不,心里甚至对她有了阴影。
“对了,蔷薇寺慧桐大师的尸体你们找到了吗?”林秀问道。
楚浣回答说:“找到了,就在刚才的地方。”
“呼——”林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么一瞬间,他好像整个人都变了,至于有什么变化,楚浣几人说不出。
葛邈道:“几位先随我回江陵城歇歇脚,吃点东西,我需要用半天的时间为小林子炼药。”
楚芸看了看天色,说道:“也好,今夜说不得还有大雨,我们隔两日再启程。”
言罢,林秀四人沿着来时的旧路归去,一直到慧桐大师的尸体处,几人双手合十鞠了几个躬,准备离开。
江湖人很少有马革裹尸还的说法,偌大个江湖,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武者死去,无数地江湖人士不能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他们既然选择了江湖,就得认一个道理:江湖处处是故土,飘零四方总是家。
忽然,杂草丛中的响动引来林秀的注意,他的刀蓦地滑进手掌心,朝着表面上空无一人的草丛冷冷说道:“什么人,出来!”
“人?哪儿来的人?”
楚浣三人很是迷惑。
来者格格阴笑,一前一后走出草丛。
二弟孟东河道:“大哥,这小子好敏锐的感知,我们一动未动,他竟知道丛中有人。”
大哥孟东川冷冷笑道:“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我本来打算跟他们玩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找找乐趣,可这小子非要早点死,那就怨不得我了。”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之际,他们距离林秀四人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即使在密林中,几乎是两个呼吸就能近身。
“是卢文辉的人,”楚浣愣了愣神,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慌张,淡淡说道:“送死的来了。”
“臭小子,爷爷我肯定给你留个全尸!然后将你全身上下扒光了吊在江陵城的南大门前边!”
因为练了烈火拳法的缘故,孟东川、孟东河两兄弟容易发怒,一点就炸,不过大哥孟东川的性子先天比二弟孟东河稳重些,所以此时他忍怒不发,嚷嚷的倒是孟东河。
听了孟东河的话,楚浣嗤笑道:“可惜,你们不但取不了我的性命,相反,今日还会把命留在这里。”
“哦?楚家少爷,你是觉得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败我们兄弟,还是说你觉得你怀里的蛇能咬死我们?”
正说着,孟东河从长袖内掏出一个火折子,又从身后绑腰的麻绳上抽出一把干枯的艾草,“楚家少爷,你们丰都楚家的本命蛇确实厉害,但毒蛇怕艾草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又嘲弄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黄纸包,道:“哦——,对了,来江陵府前就听说这里的人擅使蛇虫之毒,所以我们备足了硫磺散和雄黄粉。咯咯咯,也就是说,你的本命蛇对我们没有威胁。”
孟家兄弟以为楚浣等人会闻声色变,谁知,他们四人的表情很平静,让人看不出一丁点的恐慌。
“你们难道不怕死?”孟东河道。
“哎呀,我都说了死的会是你们兄弟两人,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楚浣道。
孟东河嚣张的神色起了变化,率先变脸的人居然他。
孟东河问道:“你们留有后招?”
楚浣回答说:“很对,对极了!”
“是什么?”孟东河又问。
“一个人。”
“人?”孟东河瞧了瞧站在最后方的破麻衣老人,面庞上的肌肉抖了一抖——老人就像是片林中落叶随性随意地站着,竟让他感知不出老人的深浅。
葛邈见孟东河朝自己投来目光,和蔼地笑了笑,坦然道:“呵呵呵,老朽不曾习武。”
“不曾习武?”孟东河显然是不信的。
楚浣笑道:“不戏弄你们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们的凭借另有其人。”
孟东川也沉不住性子了,生死之际不容有半点闪失,他问道:“是谁?在哪儿?”
楚浣搂着林秀的肩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能杀你们的人就是他。”
“他?”孟东川不禁纵声狂笑起来,行走江湖十余载,他极少听过这样的笑话。
孟东河也“哧”地乐出声,道:“我看你是被吓傻了,居然把一个毛头小子当做救世主。”
先前,林秀一言不发,此时他忽然开口了,淡淡地说道:“我做不了救世主,但杀了您二位应该费不了多少心思和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