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九龙池碧绿的池水里最深处潜藏的那一条龙鲤。
我活了很久很久,过去我是有着同金鱼一般美丽的鳞片和闪耀的颜色,游在水里,像极了一簇火焰。那时生命似乎是无尽的,不灭的火焰,透过清澈的水波永远荡漾着生机和活力。我不曾思考为何我活着,为何我不停地向前游去,只觉得该那样做,生命的火焰就该熊熊地燃烧,只觉得干净而清凉的水流迎着我而来,舒服极了。
年轻的时候啊,就喜欢顽皮,从母亲身边偷偷溜走,顺着盘龙江,顺着洗马河游到热闹的翠湖去。一路上啊,澄澈的水流把世界擦得可干净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可爱,要不是我只能活在水里,我恨不得跳出水里去那陆上生活。清清凉凉的水,把夏天的燥热和冬天的严寒隔绝在外,这倒是比陆上舒适,我常这么安慰自己。不过要是没有水,陆上的日子该更不好过吧,我也常常有这样的疑惑。记得有一次看到几只小木船从盘龙江上流过,上面三三两两个姑娘,举着篙,在江中捞着海菜子,起初惊了我一惊,不过听见她们爽朗而清亮的笑声我顿时放了心……
我记得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洗马河将要干涸了,我被淤泥缠绕住,动弹不得,骄阳下水分一点点散失,仿佛千万把刀子在我可怜的身躯上划着,迫近死亡的痛楚,绝望中的后悔让我难以平静地接受死亡,我动弹着,挣扎着,却一点点从尚有水分的淤泥里跳脱出来,暴露在阳光下,我知道不远处就是湖水,水光近得能看见,但是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挣扎到那里。
在死亡的边缘,一个在此卖字画的书生看见了挣扎的我,慈悲心让他慌忙放下未干的笔墨,将我拾起,轻轻一抛,抛入不远处的的翠路中。可惜他慌乱中染了墨汁一手,从此我火红的身上多了几道永远洗不掉的墨痕。翠湖的湖水也因他的一次洗手黑了一两分。
我惶恐的望着这深绿的世界,我畏惧那什么都看不见的绿色的陌生世界。曾经我以为这里只是有些绿,却不想这里绿得让我害怕,绿得让我无法呼吸。我悬着心闭上了眼,静静地向湖底沉去。我知道我自己累了,我一劫刚过,需要休息。
沉睡在湖底的日子里,我有时回想起那个书生,有时会想想远在滇池里的母亲。渐渐地,孤独让我褪去了红色的稚嫩,露出了灰色的本态。有一天,一股像是曾经的那样的清流涌流而来,我本能地追随者它,睁开了眼,却游着游着就到了那时做自来水中转站的九龙池。我看着透过水的陌生世界,本能地想要躲藏,但澄澈的自来水压迫我得厉害,我无奈只能浮到水面呼吸,迎着阳光,我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世界。
没在欢愉中过多久,九龙池的水就开始变浑浊了。我听得人们说是这里不再用了,自来水不会再输进来了,活水也就变成了一潭臭水。我不禁难过。过来不就我多了一些伙伴,不过它们都是生在“富贵”人工水池里,哪里会有我对干净世界的向往,也就分道扬镳了。又过了不久,多了两只黑色的天鹅,我倒是不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天鹅,它们看我年长,也倒还算恭敬,我时常找它们聊聊,抒发抒发生命的痛楚。它们说它们是从昆明湖来的,我好奇那时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竟然一个湖就可以用一座城市命名,它们说那里可好了,淡水里面小虾都是透明的,好看极了,捉到了都舍不得吃呢!我忙追问那里水是怎么样的,它们愣了一愣,很不客气了的告诉我“反正比这儿好就是了”,我立即明白我说中了它们的伤痛了,它们不愿意多说。这两年海鸥还是会来的,它们早晨从滇池飞来,晚上飞回去,有一天我求一只海鸥帮我问候问候身处滇池的母亲,它冷笑着回答我“滇池哪里还有鱼啊,都死光了,你不知道,那边一大片一大片的臭藻,海鸥都简直没法活命”。听了它的话,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儿时的一城清水今日如何会变成这样,我渐渐迷惑了,我渐渐明白了,我沉入了池底,不再露出水面,我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这一切都改变了,我愤然跃起越过龙门,又或者有一天,我衰老死亡在无人知晓的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