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怅,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头发微微有些发黄微卷的少年坐在树杈上,笑嘻嘻地将一片树叶扔在了树下那个躺在树荫下眯着眼乘凉的黑衣少年的面庞上。
黑袍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将脸上的树叶吹到了一旁:“当然有了,蔺一笑是个爱哭鬼,大师兄是个啰嗦鬼,你是个麻烦鬼,小狼——小狼本身就很像鬼。”
“这话可莫让无对听见了。”树上的少年笑着自树上跃了下来,他的腰间系着一根金色的腰带,与他那满头微黄的头发有些相似,“这么说来,你也是个鬼,莽撞鬼。”
黑袍少年终于懒洋洋地睁开了眼:“你又想说教了。”
黄发少年苦笑道:“师尊让你查清村里为何会接连暴毙数人,你倒是省事,直接写了一份‘村中有鬼,建议做法事’的报告上去——阿怅,如果不是我一时好奇看了看你的报告,恐怕现在你已经被师父吊在六扇门的大门前喝风了。”
黑袍少年翻身坐了起来,稚嫩的面庞上满是闷闷不乐:“又不是没被吊过。”
黄发少年坐在了他的身边,他的瞳孔呈天蓝色,面容也生得与中原人有些不同,与他那微卷发黄的长发组合在一起,让这少年的面容看上去似乎更像是西方的欧罗斯人。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坐在黑袍少年身边叹息道:“先不提那些了,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在那村子里发现了些什么?”
黑袍少年抬眼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同伴,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羞恼,旋即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
黄发少年看上去和黑袍少年的岁数差不多大小,两人约莫都在十四五岁上下,但这黄发少年似是比黑袍少年要成熟了不少。见自己的同伴如此作态,黄发少年微微扬了扬眉,忍不住有些惊讶地道:“阿怅,你真的仔细调查过了吗?”
黑袍少年随手把地里的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抛了出来,面色烦躁地将石头投出了数十步远:“那是自然,我不但仔细调查过了,还特意在村里蹲了整整一宿。但那些人还是死了,不论我怎么严加防范,每天晚上那个村子都一定会有一个人暴毙而亡!”
他抬起了头,瞪着黄发少年恼怒道:“你告诉我,小猴子,除了有鬼以外这还能怎么解释?”
黄发少年笑了起来:“所以你觉得这一切无法解释。”
黑袍少年怒道:“这自然无法解释!”
黄发少年笑着拍了拍自己同伴的肩膀:“阿怅,这世间没有鬼,一切无法解释的东西都不过是因为没有找到原因而已——这江湖对于许多人而言同样无法解释,对于那些乡间农夫而言,能够一跃数丈一拳碎石的我们同样和妖魔鬼怪无异,因为在他们的世界之中,我们所能做到的一切都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黑袍少年挠了挠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这并不能解释那村子里发生的一切。”
“主观臆断。”
黄发少年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了身:“阿怅,常识在某些时候会成为我们的桎梏,反而会让人看不清真相。江湖术士们的术法看上去似乎很玄妙,但这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一个人今日还在江南,明日却有人在漠北见到了他,这或许不过是因为那人有个孪生兄弟而已;你见到了那些人的暴毙,但却没有见到凶手,这或许是因为那凶手是个绝世高手,又或许那些人家中有着暗道,又或许他们都是自杀的,甚至还有可能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死。”
黄发少年看着黑袍少年沉思的面庞,笑嘻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你看,阿怅,你分明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孩子,却总是大意莽撞了些。有的问题不是单靠拳头就能解决的,虽然三个我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但这些问题十个你都想不明白。”
黑袍少年翻了个白眼,嘿嘿笑道:“我也是为了让你能在六扇门里有一席之地,若是我在查案的能力之上都要更甚你一筹,那你岂不是很丢脸?——反正动手的问题交给我,那些复杂麻烦的问题就交给你和大师兄来想吧。”
黄发少年无奈地摇头道:“大师兄很忙的。”
黑袍少年也揽住了黄发少年的肩膀,大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黄发少年咯咯笑道:“那如果我死了呢?你遇到问题时是不是也得到我坟头上烧柱香问问我的想法?”
——那如果我死了呢?
暴雨倾盆。
那鲜血浸染了地面,再凶猛的暴雨都冲刷不掉男子咽喉上的一抹嫣红。
永远带着笑意的碧蓝色眸子里一片晦暗与茫然,金色的腰带和它的主人一样无力地落在地面上,再也不会有随风飘起的那一刻了。
黑色的伞像花,开在了枯萎的金色花朵之前。
像是继承,像是承诺,像是叹息,像是悲哀。
.......
.......
“......熊瞎子?熊瞎子?”
铁怅的身子微微一晃,看着蔺一笑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满道:“我就快要想到了。”
蔺一笑满脸狐疑:“你确定?我看你刚才的模样可不像是在沉思。”
铁怅侧了侧头:“那你觉得像什么?”
“像是我在回忆我之前看得某一本古籍时的表情。”
说话的人是杨亓,他已又一次翻开了一本古书,低着头一面看得津津有味一面冷笑道:“铁黑熊,我现在是知府杨公子,而不是摘星鼠,因此我不能与你一起行动。小爷我这一次可是把宝全部压在你身上了,你若是辜负了我这一番苦心,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蔺一笑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一番苦心?你倒是一人坐在这亭里读书喝茶好不悠哉,我们却要在整个杭城东奔西走,你这一番苦心未免也太过轻松了些。”
杨亓也不恼,只是看着蔺一笑嗤笑道:“若不是我杨某人做了这一番安排,你们两人要去寻那凶手只怕要去天边。”
“——那扇门一旦关上,就无法从外面再打开来。”
铁怅根本懒得理会眼前两人的斗嘴,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那凶手并非是打开了密室的大门,而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出现在了阎王爷的眼前。”
见两人齐齐闭上了嘴将视线投向了自己,铁怅竖起了一根手指,平静地道:“其一,阎王爷的密室还有密道。这样的行径无可厚非,毕竟狡兔尚有三窟,就算密室再如何安全,阎王爷终究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像缩头乌龟一样地蹲在密室里可令人不太好受。”
杨亓冷笑道:“他躲进密室里本就已经是缩头乌龟的行径了。”
蔺一笑立刻反驳道:“但密室建好的时候可不是现在,那时的阎王爷可不会当缩头乌龟。”
铁怅摇了摇头,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可能性,那便是在阎王爷躲进密室之前,那凶手便已在里面等着他了。”
杨亓与蔺一笑齐齐陷入了沉默。
少顷,蔺一笑率先打了个寒颤,有些勉强地笑道:“这故事听上去就有些可怖了,阎王爷躲进了自家最安全的地方,自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却没想到当他放下了铁门的那一刹那,却是把自己和凶手锁在了同一间密室之内......”
杨亓皱眉道:“这也并非毫无可能,既然那阎王殿里有着凶手的内鬼,他自然可以瞒过六天宫的侍卫先阎王爷一步潜入密室之中。这段时间之内,那凶手就一直与阎王爷的尸体同起同休,再伪装成阎王爷的声音与彼岸花对答瞒天过海,直到那一把大火燃起之时再自密室之中脱身。”
蔺一笑忍不住挠了挠头:“那这岂不是更加麻烦了?这两种可能性都堪称合情合理,我们又如何能够知晓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铁怅笑了笑,轻声道:“这两个答案的区别,在于‘密室里有密道’这个条件。我们只需要知晓密室里是否真的有这么一条密道,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至少现在我们已经知晓,那门关上之后便不可能打开,纵使凶手真的是兰放鹤,也绝不可能打开一扇重逾万斤的大铁门。”
他微微顿了顿,一字一顿地道:“换言之,那密室之中的情况,本应该是一个困兽之斗的局面。如果动手的人真的是兰放鹤,这应该是他最乐于见到的才对。”
蔺一笑眼睛一亮,失声道:“如果真是兰放鹤所杀,那阎王爷的尸体应该就放在密室之中才对,毕竟阎王爷年老力竭,自然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但那凶手却没有这么做,他不但杀死了阎王爷,还将他的尸体放在了火中烧为了灰烬,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知晓阎王爷的死因!”
他有些激动地一拍石桌,镇起了一片灰尘:“我懂了,那凶手根本就不是兰放鹤!杀死郑南山的或许是兰放鹤,但杀死阎王爷的却另有其人!”
“你终于懂了,实在是有些不容易。”
铁怅叹息着站起了身,对杨亓抱拳道:“事不宜迟,我们先走一步。世伯回来之后,还请杨兄知会一声,就说我们兄弟二人也去追踪那摘星鼠了。”
杨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一个黑布包裹自自己的书箱之中取了出来,放在了铁怅眼前。
铁怅也盯着那个包裹沉默了一会儿:“......官印?”
“从摘星鼠的手中追回了官印,这名声恐怕也只有你铁黑熊顶着才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吧。”杨亓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落寞,“我思来想去,两日之后我父亲必然会在府内布上天罗地网等摘星鼠自投罗网,届时我也必然也会陪伴在父亲左右脱不开身。若是我再从自己的书箱里将真官印取出,只怕纵使我父亲再如何疼爱我,也会怀疑我是否和那摘星鼠有所关系。”
蔺一笑怪笑一声:“原来是在找我们帮忙了。”
杨亓顿时闭上了嘴瞪了蔺一笑一眼,他略一沉默,忽然却又咧开了嘴笑道:“这可不是找你们帮忙,而是交易。”
铁怅眯了眯眼:“交易?”
“阎王殿偌大的园林,只靠阎王爷麾下那帮大老粗可建不出来。”杨亓的目光中闪过了一道精光,嘿嘿笑道,“阎王殿在修建之时,消耗的人力物力数不胜数,设计更是由当年那几位大匠一手完成。虽然距今已有数十年之久,但那几位大匠却尚有一位仍然在世——我毕竟是知府公子,想要查个人的下落还是不算难事的。”
杨亓用食指敲打着石桌桌面,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是设计者,或许就参与了密室的设计呢?纵使没有参与密室的设计,说不定那位工匠的手中就有阎王殿的设计图呢?”
“成交。”
铁怅笑了起来,一把抓过了桌上的黑布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