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艺圈的导演分很多种类型。
张简那样偏重细节塑造的导演是一个类型,不需要给他一个多么优秀出色的剧本,只要让他执导,总能在不经意间一个画面就让你心中一动。或是一个低眉莞尔的梨涡,又或击节而歌飞溅在空中的酒沫,更或许只是一个侧身回眸的定格。
他会把这些细节都设计在剧本的分镜动作里,演员要一遍遍地演,直到演出他心目中的那种效果才能继续下一场的拍摄,所以几乎所有的演员到了他那里NG次数都会骤然增多,有时并非是演员对角色的理解把握太过离谱,只不过是一个人想要诠释出另一个人心目中的样子,的确并非易事。
而曹瑞那样比较商业化的导演是另一个类型,他追求大制作大背景,特色阵容与豪华宣发,一块绿幕能从头拍到尾,在后期制作上花的时间可能比拍摄周期还要长。
他对演员的功底要求相对较低,演员的个人素质不至于离谱到平均水平线下就行。相对的他要求演员要懂事听话,知情识趣,不给他添麻烦,也不会让他觉得无趣,什么事情都要在酒桌上面谈,八面玲珑,处处风光,奖可能拿得不多,却几乎次次都能让上至投资方下至电视台都赚得盆满钵满,一直是颇受各方欢迎的一类影视人。
顾蜚声又和他们二者都不同。
试镜地点在市郊,而顾蜚声的住处位于这座城市斜对角的另一侧市郊,穆庭出片场时已经是下午,两人紧赶慢赶地到顾蜚声住处时天色已经擦黑,连晚饭时间都错过了。
不过幸好不该错过的正好将将赶上,顾蜚声的家是一套独门独户的三层小楼,还带着一点点院子,也只有市郊能提供这样宽敞幽静的住处。
大门至房门处扫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道,余下的地方处处银装素裹,雪映阶前,在低暗的天光中端稳持重。顾蜚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带着黑框眼镜专注地看着电视,没有了化妆和服饰的搭配掩盖,他比在镜头前的样子显得苍老许多,但也多了几分和蔼平实。见他们进来,顾蜚声侧首向他们略略点头算作招呼,抬手指了一下客厅的沙发。
“别拘束,随便坐。”
电视里放得是上个世纪美国的老电影,一部享誉中外的经典爱情片。黑白画质不甚清晰,人物也显得影影绰绰,但淑女们摇曳的裙摆与绅士们规矩的西装依然是美的,整部电影节奏舒缓,律调轻快,他们来到时电影已经放至尾声。
乔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到顾蜚声的喜悦与自身性格使然让她还是安静地看完了电影,穆庭坐在她旁边倒是不太安生,看起来对电影兴趣不大,不时左顾右盼,没个安生时候,被她定定地看了一眼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在他们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乔雁认出两个经常出现在镜头前的资深演员,还有一个不太敢确定的准一流制片,其他的面孔她瞧着就都十分陌生,想来他们看她同样如此,但没有人彼此交流询问,电影放映结束后顾蜚声摘下眼镜擦妥放好,看向他们时笑了笑。
“今天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的人不少。”
他的年纪的确已经很大了,执导的电影第一次扬名中国影坛已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是中国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沉浮影坛三十年,顾蜚声执导影片不丰,但分量惊人,至今仍是中国导演在国外最高奖项的获得者。
现在他依然在继续拍着他的电影,但似乎已经跟不上大众口味的变迁,接连几部影片都广受好评但票房惨淡。但顾蜚声似乎并不为此着急,以他如今的地位也的确不用再去迎合什么从而获得什么。
他还在坚持着的也许是情怀,也许是热忱,又或者仅仅是一个导演对于事业的骄傲与自尊,这些事情旁人不得而知,乔雁也不妄加猜测,只是专注地看着顾蜚声,听着他继续边笑边摇头的念叨。
“这部电影你们都知道吧?托尔斯导演的《风铃又响起》,很经典的片子,情节充满戏剧性冲突性,是我的老师极力摒弃的片子……当时老师给我们上课时放这部电影,说同学们呐,这样的电影要不得,中国成百上千年间都是这样的模式,传到我们这儿,是时候变一变啦,我们得有些自己的东西,不能一味地拿古人的东西来用不是?”
顾蜚声科班毕业,走上导演之路顺理成章。他的老师是中国的第四代导演那一辈人,一辈子的功夫都用在了钻研恪除电影的戏剧式结构,摆脱宋元以来的戏剧化影子,使电影清新自然、质朴纪实上,但多少有些过于迫切而矫枉过正。
加之四十年前的中国正经历着一场浩劫,这一代导演真正投身电影事业时已经差不多也是八十年代时期,只得将多年的理论经验迫切传授于后来人。顾蜚声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早年受此影响颇深。如今回忆起来,却已经是一副唏嘘面孔,摇头笑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