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林默音被一阵针刺般的心痛折磨醒了。一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胸部烫得跟烧灼的烙铁一般。她心脏不好,这病症是连年连境遇不好精神压抑的落头。她把被子从身上掀开,连翻了几个身。感觉舒服了一些,用手摸摸胸脯,体温好像明显降下来了。这个夜晚并不怎么热。窗户开着,有轻微的风声在窗外阵阵掀起。女贞树上花的芬芳从窗户吹进来,奇香异常。
庞猫儿头枕在那头睡着,林默音偶尔一身腿就碰触到他的身体。她睡得很熟,粗重的呼吸声像行走的脚步震动跟着她的耳鼓。他最忌很累,在附近的村子给农户盖房子。早晨七点出发,十二点回家吃饭;下午两点出发,七点回家。一天十个小时。每天晚饭后,他在门外纳一阵子凉,跟邻居们说说笑笑。假如林默音不在电脑旁边写作,他就乘机玩一会儿蜘蛛纸牌。一旦躺倒在炕上,不到天亮不睁眼睛。
林默音感觉日子是劳累而充实的,也不乏快乐。但那些快乐只有她跟庞猫儿都醒着而且一个能够看见一个的时候才是存在的,只要庞猫儿在她面前打个盹,或者从她眼前走开,她的快乐就被上官康全盘挤兑了,他简直像一团浓黑浓黑的雾气把她的整个精神世界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让她的呼吸也出现异常。
林默音心里清楚,那可能就是所谓的爱情。虽然她现在跟庞猫儿生活在一起,但她真正的爱情可能不在庞猫儿的身上。然而她搞不懂跟庞猫儿在一起她为什么会感到那么实在,那么快乐,那么稳当牢靠。上官康曾经对她说过,婚姻和爱情是两码子事,很多家庭其实都是维持会。这话难道是句真理?
林默音的思绪矛盾了一阵子,她预感后半夜她要彻底失眠。玻璃窗透进来有限的天的灰色。她睁着恐惑的眼睛,目光在遍布黑暗的空间里盲目地游走、旋转。生命在分分秒秒地流逝,心也随之一刻不停地滴着血。惦念那个对她说了无数遍“爱你”却远在天边、跟她的存在毫无时机瓜葛的人,这种愚蠢的做法无异于自杀。可是让自己不去想他,她怎么也做不到。既然这样,她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嫁给他?而他为什么也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们的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一时意乱情迷,还是上苍注定他们之间该有段缘分所以暗中有神在驱使,鬼在差遣?
林默音一时烦透了顶。从炕上爬起来,借着玻璃窗透进来的晦暗光线摸着下了炕,赤着脚出了房间,打开了书房的灯。她要写稿了。这是唯一摆脱思绪烦乱的做法。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人们都静悄悄地走进了心爱的梦乡,只有她不得不携带着一颗受伤的心走进书房。
电脑又一次被打开了,依然是那个保存名字叫《爱情注脚》文档。打开之后,她就开始击键,一刻也不容思想停下来。她满目憎恨地盯着文档。随着迅速地击键,屏幕上的方块字增多了一行:“上官康,这个畜生,他真是一个善施魔法的恶鬼!”
没想到这么简单,林默音心里的怨气就消除了一大半。上官康曾经告诉过林默音,写作实质上就是一种宣泄。内心不平的人总是有很多想说的话,这种人容易成为作家。也许这话是对的。其实林默音不怎么渴望自己成为什么作家,只是一些事情,窝在她心里不宣泄出来,她就憋得仿佛一点儿也活不下去了。这是命,是没有福分享受消闲舒适的悲苦的命!是好是歹,就让她涂抹吧,只要不触犯法律,不妨碍他人,一切就都是对的。
林默音捋了捋额前的一簇刘海,接上前篇:
第二天早晨,林默音形只影单地从刊物社出来,心沉重得把心肌都坠得生疼。她大老远是来见上官康,上官康也说过想见她。可谁知道见了就是这种情况。时间顶多不过五点,他现在也许起床了,也许还跟妻子一起在床上赖着。他会想起她吗?说不定他早就醒了,而他的妻子正在耳边轻声唠叨着跟她自己有关的事情,他昨天下午有个女孩自远方来拜访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或者那对恩爱夫妻正在一块笑那个女孩傻呢?
林默音的脸烧烧的,像被很多人扇过巴掌。她狠狠地骂自己:“真蠢!思想简单,幼稚可笑。蠢!”
林默音像落荒而逃的狼仓促地赶到火车站。在开往故乡的火车上,她的脑子里只有一样事好比她正在乘坐的这趟火车的车轮一样在急切而毫不松懈地旋转:结婚!回去马上在农村找个对象,结婚!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她好似在喃喃自语,那干裂得发白的嘴唇轻微地嗫嚅着,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她感到口中塞满了说不出的苦味,又干又涩。有一股致命的疼痛正从她那脆弱的心脏喷发出来,在她的喉咙处拼命地挣扎着,打着滚。这一切折磨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禁不住又一次艰难地锁紧了眉头。
快点嫁人吧!她清楚,她的心太空虚,太寂寞,太需要用爱来填补慰籍一下了!她的心太冰凉,太寒冷,太需要用爱来暖一暖了!这爱并不是指所有的爱,那是一种特殊的爱,在她的心目中其他的爱无论如何也无法代替的爱。她想她应该把它叫爱情。即使是虚假的,酷似爱情的那种爱情的代替品,她也非常地需要!
林默音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在动,她警醒自己是在自言自语。她的思绪混乱,感情彻底失控了,语言和行动也随之出现了异常。这种丢人情况是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她慌张地看看旁边座位上的旅客,猜度他是不是听到她刚才言语。那人静静地坐着,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正在打迷瞪。“这样就好!”林默音的心终于安静下来,理智的光辉重新普照到她的身上。她的思想依然在自己的事情上打着转。
想到爱情这个字眼,林默音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少女所特有的羞涩。从小到大,妈是坚决不许她随便说出这些字眼的。林默音承认自己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但她的性格却相当内向,即使在大学的四年里,她也几乎没有在同学面前提到过爱情与婚嫁。而实质上在这些问题上,她觉得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好笑的做法。来找上官康,这是多么的荒唐和可笑!
是啊,冷漠本来就是世界的真正面目,热情的开始是人们对前方的事物所抱有的美好幻想。在一个人失魂落魄,心灰意冷并且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没有人会那么傻地耗费着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去在乎他!
自己的痛苦自己慢慢地咀嚼,慢慢地下咽吧。
林默音的心里又一次涌起了许多伤感与悲哀来,突然,她又感觉痛不欲生。
真不知道一个人一生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感动上仓,让上仓好好地待他(她),这代价包括连自己的家人的汗水、尊严甚至生命也一同搭进去。
林默音明白,她的“十年寒窗”是父母用辛勤地汗水喂养过来的。她那一年三百六十天的消费里,包含了父母多少憧憬,多少期待!谁也没有料想到结果却会是这个样子。这是多么残酷而令人心碎的事!
一对双亲,辛辛苦苦功儿女上学,好不容易把户口转出去。没料想转出去的户口突然弄丟,把一个堂堂的大学毕业生刹那间就变成身份不明黑户,连法律也不认得他(她)是不是这个国家的合法公民?别人怎么看且不去理会,只说作为双亲,这样的事如何接受得了?
爸在家里喊“冤枉”不知已经喊了多少回了!应该确切地说,是爸的喊冤声把林默音逼出家门的。可是出来是什么结果?
是啊,也是爸真的太累了,爸哪一天不把她当作负担对待?而她何尝又不是爸荷在肩头的巨大负担呢?
不要在痴心妄想,不要在傻了。人应该在最艰难的时候懂得珍惜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把自己赶尽杀绝是愚蠢的。不要跟自己为难了,从前的想法都是可笑而不可取的。只有面对现实,放弃思想包袱,从零开始才是明智的选择。她铁了心了,回去,就让妈托人找婆家。”
时间过得可真快,文档才进展了一页多,天就蒙蒙发亮。林默音已经很累了。可是看着新敲出的那么多方块字,快乐顿时向她扑来,将她拥进温暖的怀抱里,她像一个可爱娇儿,在快乐的怀抱里尽情的撒娇。
林默音脸上挂着笑容,依依不舍地把文档退出来,休眠电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屏幕看得久了,又没有开灯。眼睛这时什么看不到了。她还是不愿开灯,一路摸索着回到房间,在庞猫儿的身边躺下。
庞猫儿醒着,而且好像正在等待。林默音刚躺下就被他拦在怀里。他肌肤光滑得让人愉快。林默音迫不及待地把身体偎依过去。她就被紧紧地拥住了。虽然没有人看见,可是林默音知道她自己脸上挣荡漾着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