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扑棱着翠色的翅膀，却委屈地咕哝道：“大家都欺负念儿，欺负念儿。”
惜春笑不可抑，得意地叉着腰，笑眯眯地道：“你再偷吃我的糕点，我就将你拔毛烧了吃鹦鹉肉。”
黛玉听了心中有些明了，道：“必定是四妹妹你又欺负了念儿，叫它一来就告状。”
念儿得意地斜睨着惜春，叫嚷道：“姑娘好，姑娘好！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黛玉失笑道：“什么时候见到枫叶，倒是还记得这首诗。”伸手轻抚着念儿柔顺的羽毛，也觉得它愈加淘气了。
惜春却道：“这只扁毛畜生，在家里极淘气，瞧谁不顺眼，就去啄谁。前儿薛家的登门，给它啄得满街乱跑。”
念儿高声嚷道：“坏人！坏人！欺负姑娘！”
水溶听了，拍着听小脑袋，道：“念儿，好样的！”
念儿振翅如舞，十分得意。
黛玉听惜春提起宝钗，不免问道：“家里的事情可还好？”
探春叹了一口气，道：“一大家子已经败落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去狱中探望的时候，别人也还罢了，珍大哥哥只是仰天大笑道：‘已经报仇了，已经报仇了！’第二天就听说自缢于狱中了。”
黛玉听了不禁一怔，一阵风过，吹落了她腮边的一点清泪，叹道：“他，终究是有情人。”
到了九泉，是不是，他满心期盼着，能与可儿姐姐相见相守了？
隐隐想起那日的梦境，似乎，可儿姐姐非凡人，天上地下，如何相见相守？
听了黛玉的话，探春满脸不解之色，问道：“姐姐说什么有情人？这个家，还不是珍大哥哥带得几个哥儿都胡闹，除了环儿，竟没一个有志气的，太太在狱中怨恨得很呢！”
惜春冷笑道：“你如今还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怀呢！若说败家的，你也细想想，到底是谁的不是。”
探春脸色郁郁，长叹了一声，道：“大老爷昏庸好色，二老爷迂腐无能，链二虽善机变，却也花天酒地，也用了林姐姐好些银子的；珠大哥最有才气，却是先去了，倒是兰儿在大嫂子的教养下，终究能好；宝二哥哥只知道内帏厮混，哪里懂得担起家里的责任的。”
惜春脸色这才好些，道：“这就是了，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大哥哥纵然是骄奢淫逸，可是若是这些西府的爷们定力好些，性情也沉稳些，自然也不会为之所惑。你也想想环儿，他年纪这样小，为什么就是有志气的？三姐姐，你素知太太的性情，她的言语里十句中倒是有九句半都怪在了别人头上的。”
探春点点头，道：“我自然明白这些的，只是到底不舍一家子亲骨肉落得如此。”
柳长歌笑劝道：“如今都是各人知天命，多少事情都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的，你却在意这些做什么？你念着骨肉亲情，固然是好，我也敬佩；可是，若不惩治你的这些亲人，那么曾给这些人害得妻离子散的该如何心服口服？他们就是天生命中犯贱，该是给人害得这样的？”
探春眼中不免含泪，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不给他们求情，只是自己心里觉得凄凉罢了。”
柳长歌脸上温柔无限，道：“你原是最有志气的，也不让须眉，无论是多么繁琐的家事到了你手里总是井井有条；可是你这性子却是该改一些儿了，黑白分明才是好男儿好女儿所为。”
探春泪中含笑，终于略略释了一些心怀，道：“我也学着像林妹妹四妹妹这样放开。”
柳长歌满意地点点头，嫡庶分明，在探春小时候的心里烙下了太多的痕迹，她又是依附着王夫人的时候太多，一时自然也是难改，只要他渐渐地教她一些人生的道理，总是冰清玉洁的一个好女儿家。
说起卫若兰的身份，惜春不免有些得意地道：“怪不得当日里史家退亲，冯伯母总说史家竟这样没福分，总是有后悔的时候，果然是一句成谶，他们再没想到卫家竟是卫王府的嫡系，卫将军是卫王府嫡出的长房二子。上任卫王爷无子无女，便将世袭的王位传给了卫将军，如今史家可是后悔得了不得。”
黛玉轻叹道：“他们自然是要后悔的，如何能想到卫家不仅仅是将军之府？那云妹妹呢？她知道之后可是如何？”
惜春神色不免有些鄙夷地道：“我原说她素日里不好也罢了，到底她也是一心为宝玉，也并不怎么恨她。只是不曾想到，她如今竟还是听着她婶娘的话，愿意和卫王府复婚，便是没有正室之位，许一个侧妃的位子也愿意。”
黛玉不免有些诧异，道：“他们竟有此心不成？”
亏得自己也真以为湘云能对宝玉不离不弃，如今竟真是诧异不已。
迎春温柔地道：“这已经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了，毕竟贾家薛家都败落了，就只剩下王家和史家，可是这王家和史家也没什么亲戚情分，在朝野上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史家大不如从前了。竟得知卫公子是卫王府的少王爷，史家自然难免也有这样的心思，总是想借助卫王府的势力扶持着史家。”
秋意渐深，昨日还极为燥热的冥城今日却登时冷了起来，转得是这样迅速，让三春姐妹有些措手不及。
夜，清凉如水，更如冰，似乎外面的星子也更亮了一些，微微的光，更是映得月下人温润。
惜春披裹着皮裘，抱着手炉嚷道：“我的天，林姐姐，这才是秋日，冷得就像是冬天似的。”
黛玉正低头摆弄着窗台上的一盆墨荷菊花，听了她的话，却只是淡然一笑，道：“这冥城的气候素来都是冷热不定的，许是过一些年，或者能好一些，但是如今，四妹妹你可是要有点苦头吃吃了。”
惜春半嘟着小嘴，瞧着黛玉一身单薄的水袖长裙，分外雅致，外面只披了一件水绿披风，不免埋怨道：“林姐姐身子骨素来都是不好的，如何今日穿得这样单薄，难道你家王爷竟然是不在意姐姐身子的？”
黛玉忍不住露齿一笑，娇憨而俏皮：“我到底在这里也住了快一年了，自然适应得比你好一些。”
惜春哆嗦着一双小手捧着温暖的茶碗，小口啜着，上下打量着黛玉，突然问道：“姐姐什么时候成婚呢？京城里你们的订婚可热闹了，你可不知道，真真是把宝姐姐气得脸都变了模样。”
黛玉听了一怔，惜春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林姐姐，这世上呢，就是有这样的人，从来都是看不过别人比她好的，别人越好她自己心中越是嫉妒得如虫咬一般。因此，等姐姐回了京城的时候，只怕她又似蚂蟥一样叮上来了，我们可是给她叮得烦了，所以才过来清净清净。”
黛玉眸子清冷，淡淡地笑道：“如今在冥城清净得很，心里还理会他们做什么？”
不过心中倒是有些好奇，不免扎煞着两只泥手，问迎春道：“如今薛家获罪，虽然我们家门第不高，可是到底也不能随便登门就打搅了四妹妹罢？还是她竟又生了什么法子恢复了身份？”
迎春手中正细心地缝制着小孩儿的衣裳，听了黛玉的话，温柔地道：“这倒不是。只是妹妹也明白，薛家虽遭罪，可是只是薛大爷杀人偿命罢了，竟在除夕的时候，皇上下旨斩首。薛姨妈失去爱子，身上就不好了起来，宝丫头只得做些针线活儿卖些钱度日，皇上都不准林家周济，更不用说我们姐妹几个了。”
探春拢了拢温暖的衣裳，轻声道：“虽说她们是住在马圈里，可是生计还是不愁的，至少并没有入狱和太太做伴。只是，宝姐姐那样要强的人，满心想的曾经都是荣华富贵，今日一朝成空不说，还要瞧着姐姐过得比她幸福，她的心，其实，比死了还难受。”或许这才是水溶的报复罢，生不如，死。
黛玉轻叹道：“或者，这就是报应罢。黑心事做多了，总是会得了最终的报应的。”
玉无痕果然也是极狠辣的心，他生平最恨官商勾结，最恨官官相护，朝野上盘根错节的联姻，他势必是要一一拔除的，只不过贾家薛家首当其冲而已，此时，京城中，未必不是一番腥风血雨。
难怪父母和那几家都叫姐妹几个过来玩耍，怕是，不想叫她们瞧见太多的天子之怒罢！
至于宝钗，暗自滋生怜悯之心，只是这心，也已经没有同情了，毕竟，她算计得够多了。
京城中的种种，便如烟花一般，绚丽过后，就是一地的清冷和寂寞，她在这里，很好，不愿意再想起以前的不愉快。
三春早早给冯紫英几个带了出去，只剩下水溶亲吻着黛玉的青丝。
“母妃来信了，说过两日，他们也来冥城。”
黛玉惊奇了一下下，手上的污泥都抹在了他雪白的衣衫上，印上两枚手印，才偷笑了一会，淘气地道：“我可没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