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站在山洞口,望着巫孃孃远去的方向,内心惴惴不安。
失去巫太久,以至于珍所在的族群所有人的精神层面上愈加疲惫。人,总归是要有点欲望的,或是为了吃穿,或是为了繁衍,或是为了他人……
无欲无求的人,便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最终消失在天地间,不留下任何痕迹。
珍所带队的人算上孩子,一共才十几个人,成年男子才4个。前几日部族遭遇鬣狗袭击,珍部族的人便死了俩––一共死了四个,三个伤口发炎而死,一个狂犬病无药可医,珍部族死亡人数直接占了一半。
珍部族的男人在当日的打法极为狂野,与其说是为这个陌生的族群战死的,不如说是族人们长期精神麻木之下,选择跟敌人同归于尽。
这是一个强大的部族,珍看着脚下宽敞的大山洞,不由得想:这里吃穿不短,有竹林有靠近的水源,工具充足,兵强马壮。在这里也生活了数日,如果能留在这里讨份活计……珍不由得想痴了。
“唏律律”一阵嘶鸣,不远处拴在树上的几匹成年野马,不屈服人类的管束,又开始新一天对这群人类的抗争。
这几头畜生刚来的时候,一路拖拽给他们留下了一身可怖的擦伤,捕猎时还弄瘸了三匹,其中一匹瘸马就在这里,另外两匹瘸马听说已经喂了鬣狗。鬣狗袭击的时候,这几头畜生居然幸运的躲过一劫––可能鬣狗也懂得什么叫大敌当前,所以并没有优先招呼它们。
三头野马伤口结痂后,便开始为自由挣扎,迎接他们的可没有什么温言软语的劝说,而是一顿棍棒。
两头小马驹被隔离到了另一边,倒是安分的紧。这一共五头吃草的畜生,食物倒是不缺,自有闲着没事的孩子们去给他们收集鲜草。
这个部族有意思的东西多的很,比如这几匹马,珍问了部族里的人,把它们困在这里做什么,却没人能答的上来,只说是云巫要的东西。再比如说,部族里的人并不忌讳盐的侵害,反倒是还会把盐特意发给孕妇和伤者食用。珍的族人受伤之后也分到了一些盐,珍没想到,盐也可以这样清亮洁白。
这种盐,甚至被那个叫做云的巫女拿来驱邪,且看起来驱邪的效果很不错。
这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大部族,珍不由得想,如果自己等人能留在这里,以后多生多养开枝散叶,未尝不是更好的结果。
可是巫孃孃带着三个巫女出去了一上午都不见回来,珍不由得开始担忧起来。接纳人口对任何部族来说,都是一个大事件,但有能力接纳人口的大族却不多。
即使是有能力接纳人口,人家凭什么要接纳外来人呢?多余的资源大可以留给亲缘关系更近的族支,帮助分支发展不好吗?
珍听过很多这种事情,选择投靠他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如说有很多部族,也会接纳人口,但是会挑三拣四:不要老人和残疾人是基本要求,苛刻一点的,会根据自身部族需要,选择只要男人,或女人。
母系氏族的男性和女性的家庭结构是颠倒的,只要男人的意思就跟现代人只要女人差不多,是为了给部族的女光棍讨媳妇。同时男性因为经常会意外死亡,数量本就稀少,物以稀为贵。
所以这个时代,成年男子只要无伤无患,是极具竞争力的。
珍不由得开始恐惧起来:倘若对方巫孃孃选择只要剩下的两名成年男子,那自己等人怎么办?
珍的年纪已经大了,来的时候已经向族人们承诺了,倘若对方不接收老人,自己会带着老人离开大伙儿,走向荒野,孤独等死。
倘若对方连女人都不要……
一上午,巫孃孃都没再出现过,珍很想跟着过去看看,但是,她不敢。万一惹怒了对方,自己等人,就更没希望了。
珍哪里知道,巫孃孃趁机跟三个徒弟授课去了。一顿说教之后,一大一小俩神棍,巫孃孃和云飞开始互相跟对方吹流弊,唬的云飞俩师妹一愣一愣的。
这就好比三个人上一样的课,学霸已经开始跟老师你来我往的切磋技术了,学普还只能被动的从中汲取养分。两个巫女能被巫孃孃选中,自然不是什么学渣,如同没有云飞横插一杠子,她们没准最终也是学霸来着,哪怕用的时间长一点,最终肯定能学会的。
吹流弊,亦是巫的必备课程之一,其重要程度比粗糙的医术更甚。谁说原始人都是大肌肉疙瘩来着,人家也是需要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一起抓,巫就承担着传承精神文明的责任。
待到太阳已经开始向西奔走之时,巫孃孃才带着三个徒弟重新出现。
珍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迎向四人,却又及时刹住了步伐,站在族人们身前,和族人们一起,看着巫孃孃向他们走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小撮人的生死就掌握在前头的这个妇人身上,巫孃孃一言可让人活,一言可让人死。珍甚至在想,如果条件太过苛刻,自己等人……
巫孃孃的步子不快,每一步都像是踏出了一个年轮,配合身上的羽毛掸子装,说不出的威严。
像是过了几年,又像是只过去了一瞬,巫孃孃便出现在了珍的面前,道:“珍。”
珍绷直了身子,立即道,“求巫孃孃怜悯。”
巫孃孃道:“考虑到我们目前的衣食尚有余力,且获得了新的食物来源,大家又都是亲族。所以,我同意接收你们,有可能会全部接收,具体待定。”
什么?
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亲族什么的就是狗屁了,听听就罢了,谁信谁傻子,这年头,谁跟谁还不是亲人似的。
只是亲疏远近有别罢了。
但是全部接收几个字,珍是切切实实的听到了。
全盘接收……
反正有可能三个字直接被珍忽视了。
珍的眼泪奔涌而出!
女人不会被嫌弃,老人不用自我遗弃,自己也不用去寻思……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但是”,巫孃孃又开口了,这一嗓子可把珍吓个不轻。
珍喜悦的神色仍然凝固在脸上,身后族人的期盼之色一如但是之前,但是什么?
说好的全部接收,想来也是,哪有那么美的事情……只怕会但是一个更为苛刻的条件……所以说,有可能全部接收,有可能这三个字,必然和接下来的但是有关。
珍和珍部族的人想了很多,也只是一瞬间,只听巫孃孃道:“我们部族的情况你也见到了,山洞早已拥挤不堪,难以承受更多的人口。”
珍抢着开口道:“我……”
却又喏喏说不出个事来。
哪知巫孃孃根本不搭理她,直接打算一口气说完,“我们按照传统,近几年就要开始分支迁徙。本来食物充足的话,我们也不用分支,但是定下分支的时候,我们其实比现在的情况要差一些。总之,迁徙定下了,就不容更改。你想留下来,就要作出选择,我身后”,巫孃孃转身一指,“这三个巫女,你必须从他们之中选择一个,然后追随ta,你们今后的生活,将由你们追随的巫来定。”
珍看看巫孃孃的三个弟子,咬着牙,抿着嘴,问道,“请问……哪个巫是要留下来的?”
珍带着族人走了这么多路,就是为了寻找一个乌托邦,哪知这里也要迁徙……关于迁徙,珍部族有太多的伤痛了。
巫孃孃指着最小的巫女道,“她,柳的女儿。”
不是那个叫“云”的巫!
珍这几日听了太多关于“云”的事情,在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心里便一直向先祖祷告:留下来,云,留下来的是云,留下来,云……
这下可好,珍面临选择,犹豫不定起来。
一方面是留下来的柳,跟着她便能过上安稳日子,一方面又是极具传说色彩的云,却要进行迁徙。
珍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族人,而后拧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低下头,道,“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时日考虑……”
巫孃孃回答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