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幸蹙着眉,却还是伸手抚下了女子未阖的眼,“但求你能安歇。”
俯身放了这女子的尸身在地上,下一刻骨节分明的大手搭上她的手腕。温幸抬头,那一身黑袍的人映入自己的眼帘。
温幸呼吸一滞,是常玄理。
他深邃双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仿佛带着某种诱惑,温幸将手递了给他,任他将自己拉了起来拥在怀中。
“这次来的是暗兵了,而且看起来,数量似乎不少。”
他的声音微凉,有些喘。温幸蹙了眉,却还是忍住没问。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她清晰的感觉到了那里****的温热。有一滴泪划过眼角,她低语呢喃,是常玄理也听不清的低迷声色。
她没问,常玄理也就没说。
方才他拼着脱力解决了五个以温幸为直接目标的顶级暗兵,现下整个人已然脱力,再没了跟剩下的人动手的能力。
可他身上的伤温幸知道,后背的****温幸也知道。她蹙眉咬唇,“你伤口裂了不适合动手,我们,逃吧。”
常玄理低低的应声,几近喘息得道,“逃便逃罢。”
得他一句允,温幸转眸往四周望。原是想挑个遮蔽物多些的方向逃命,可这一圈的凝望下来,温幸却是看见了满地的尸体。
或男或女,统一的黑衣着装,满地都是各样表情死去的暗卫。
温幸眼角的泪滴落,有些模糊了视线。她忽然明白,方才那个女子,大约是替她挡了一记那样的特殊攻击罢?
如果没有她,或者方才那一个瞬间,死去的就该是她温幸了。
半扶着身后的常玄理,温幸头也不回的冲着正面的方向就跑了过去。她觉得自己现在就仿佛平原上奔跑的鹿一样,身后不知是什么地方有饿狼雄狮隐藏着,面前的尽头,她也不知道是丛林还是深渊。
温幸扶着常玄理,她感觉得到身后的人几乎把整个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眼角的泪水忽然模糊,温幸有些想哭,常玄理,你不能死的。
她咬唇望着前方,不断的奔跑。她嘴里呢喃着默念,这一次音量不小,可惜常玄理听不见。
她说:“常玄理,你不能死。”
身后是温湛和几个幸存的暗卫护着,沉香在一旁帮忙扶着常玄理。温幸抬起云紫的袖擦了擦泪,她告诉自己还不能哭。
还没逃远,背上的人还没安全脱险。温幸,你还不能哭……
双腿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温幸只觉得眼前发黑。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她只能看得到,前方一片葱绿里的木色,似乎是一座小木屋。
三步一踉跄的奔了过去,温幸倒在了一座简单的木屋前头。
她身后的不远处,温湛和沉香隔着一段距离也都倒在地上。幸存的暗卫早都尽数挡了那暗器,一个个都倒在了逃亡的路上。
日暮的森林里静的诡秘,连鸟儿的叫声都敛了下去,似是举世的一场哀祭一般,谁都是宁静的。
木屋咿呀的打开,一身长袍的老者出现在这林里,长须如发。
他捋着胡须,一步一步的挪过去,伸手搭上了这一男一女的手腕。叹口气,这老者仰天而语,“或者,这便是命罢。”
他回身招了屋内的童子来,“去镇上走一趟罢,替为师请了魏大夫来。”
温幸再睁眼的时候,瞧见的是一个蓝衫的老人。这老人长相普通,衣衫也普通,可温幸知道,怕就是这老人救了她的命。
撑着身子她就要起身拜谢,这老人却是停了手中整理银针的动作,“老朽一介平民,圣女大人无需言谢。”
温幸动作顿住,没道理这老人会知道她的身份。除非,有人告诉他。温幸抿唇,试探的问了句,“老先生,跟我一道的那几个人,他们现下如何了?”
老人转过去的身形一顿,继而又慢吞吞的动作着,“世子大人和你的侍卫、女婢都没什么大碍,身子再养两日也就无事了。倒是圣女大人您,体力透支的有些厉害,若不好好调养,怕是日后要落得体虚的毛病。”
温幸放了心,颔首做谢,“多谢老先生,温幸且记着您的恩了。”
老者摆手,话回的洒脱,“你可莫要谢我了,要谢就谢那顾老头子去。”
温幸挑眉,“这么说,救了温幸回来的还另有其人?”
话音未落,木屋的门咿呀推开,一身白袍的老者从容步入。蓝裳老人笑呵呵的回她,“瞧,这可不说着人就到了。”
温幸眉眼一弯,支起身子来在榻上行了个大礼,“温幸见过顾前辈,代我一行人谢过您救命之恩。”
老者脸上是温和的笑,却有淡淡的疏离,“无需多谢,老夫救你们一众人也不过顺手而为。”
温幸颔首,“前辈高义,温幸佩服。可否问您名姓?”
白袍老者捋着长如发的胡须,“老夫顾姓名清流,可还有事?”
温幸倒没觉着有什么,一旁的蓝衫老人却是冲着老者就吼了句,“顾老头子你做什么这么冰冷冷的,难得遇到这么有礼的一个后生小辈,你这不是要吓走人家姑娘么!”
温幸噗嗤笑了,这老者倒是性子活泼的很。方才还一口一个圣女大人的叫着客气,这会子就成了后生小辈了。
日暮西挂的时分,顾清流抚着胡须,笑问屋里的两人,“怕也该走了罢?”
温幸养了十几日的身子,也跟这老者处了十几日。彼此间已然是熟识,温幸性子又是有礼的,最合顾清流这等隐士高人的眼。
她起身望着窗外的夕阳,音略有些缥缈,“是呢,该走了。”
白袍的老者抚须言笑,暖色斜阳里端的是道骨仙风。“既如此,老夫便送你二人一份临别礼。”
温幸挑眉,常玄理的眸里也有亮光闪过。十几日的相处里,他们谁都是知道,这山林里隐居的老人,可是一代儒人,清贵学子的精神领袖。
他送的临别礼,大约是不会差的罢?
温幸挑眉,瞧着常玄理在那棋盘上落下最后的一子。不用数她也知道,这厮定是又赢了老人家半子。
围棋是大多数儒人的偏爱,而常玄理这厮在围棋上的造诣,这几天可是十分得老人家的青睐。
折身斟两盏茶,青花的宝盏衬着芽色的清茶分外好看。温幸分了递给二人,丝丝水雾氤氲着袅娜姿态。
她回身也替自己点茶,清丽容颜衬着安宁的气质,雅韵天成。
顾清流接过这茶盏,偎在掌心,远目望了开始他的述说。
“淮南王穆源丰,异性封王。本该是个不长命的,可他是个例外了。”
他声音不同于一般老者的嘶哑低沉,是温润些的中音,带着些磁性,很好听。抿口茶润了嗓子,“穆源丰有个好王妃,贺栾。”
“贺栾是贺颖的亲妹妹,贺颖是镇国公府的主母。”
“这两家原都是留不长的,可他们两家抱成了团。”顾清流远目的眸里涌现一丝的迷蒙色彩,“他们绑在了一起,彼时还未曾如此昏庸的帝君无能为力。待得今日…”
他嘴角的笑弧略苦,“今日帝君为妖妃姚霁所惑,昏庸无道,宠信镇国公府。那个帝君啊,他哪里还会动除去淮南王的心思呢?”
“穆源丰从来能忍,他盘踞这淮南这多年,面上看着是无所作为,暗地里却不断贪私,再拿这贪来的钱财蓄养暗卫。”
顾清流把眸光收回,重落回桌上那棋局里头去,小拇指点了点最后一次企图反击的中心黑子,“世子,你可看的明白?”
常玄理搁了手心一直摩挲着的青花盏,“先生觉着,那是穆源丰。”肯定的陈述语气,顾清流颔首,“是!穆源丰这多年来,贪私只是其中一条。”
“淮南多水患,年年的赈灾物资他吞吃。淮南是粮食的基地,他就征加杂税,暗自划肥沃土地来充公。淮南的公,可不就是他淮南王府的后仓?”
温幸抿唇,声音不自觉的冷讽,“这粮食发源地的淮南,倒成了他穆家的私仓了。”
顾清流眸子顿了一顿,低沉应声嗯,话接着续了起来,“他结党营私贪物资,训暗兵,换州县官员,安插情报人员。”
温幸瞳孔缩了一瞬,顾清流接下来的话却更是几乎给她当头砸懵了。
“不止如此,他更派人探索这淮南的大江南北,每一个可能布陷阱的角落,每一个可能截杀敌人的山谷林地。”
温幸懵了,常玄理也懵了,谁都没想到,淮南王竟是下了如此的狠功夫,几乎把整个淮南打造成了一个铁桶!
顾清流嘴角扬一抹温和弧度,“淮南内部倒也不是丝毫空隙没有,可就怕你们做不来忍辱负重的装疯卖傻。”
温幸沉默半晌,手中的盏重重撞在了桌上,“装疯卖傻罢了,温幸无惧。”
顾清流转眸瞧着常玄理,这一身黑袍的人眼尾挑着,睨一眼对面神色坚定的温幸,一身的风流韵味天成。
他望着那一袭紫裳,神采奕奕端的是风华清正,话似是对着温幸说的。
“常某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