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省安排陈姓官员做这一趟,为的可不就是让商九竹亲口允他去查证而后再禀报。
如今目的已然达成,他自然是同众朝臣一样叩头做礼,领旨谢恩。
“儿臣遵旨,恭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里商九竹起身揽着姚霁出了殿门,他身后朝臣三两结伴后也是各自做鸟兽散去。
看着是同平常无异的场景,可能在这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可不都是这天下人精里的佼佼者?
今晨这朝堂上的一本参上去,一众大臣要有多少人,这心里就可能起了多少种不一样的心思和猜测。
有说这陈姓谏官真真胆大妄为,却也不知大皇子究竟是如何想的,竟应下了彻查他参的二皇子的事。
有心人自然注意到了他说的弑兄之事,寻思怕是大皇子也给二皇子记了仇。
却更有极少的敏感也好事之人,聚在一处就要说这镇国公难得早朝,却从始至终除过行礼外竟是一言未发。
这事本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却总有些好事者要扒拉几下,还真就给扒出些什么来。
譬如镇国公早朝虽是礼矩不缺,却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那一说到面无表情这一点,这众人一下就给炸开了锅,都暗戳戳的开始脑补各种离谱的可能。
其实也不怪他们了,这事还真的是有可以脑补的成分在的。
毕竟要说这镇国公那可是一年四季从头到尾都挂着假笑的人,这忽然一下就不笑了,还板着脸了,可实在不怎么正常啊!
市井各种流言四起,镇国公也不管。
他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是错。他上朝礼数没缺,也没表露半分的不悦。那些人口中的所谓板着脸,皇上却也该知道他不过是把假笑收起来罢了。
流言而已,传也就传了,于他而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了。
他要是真的去打击这流言了,才会被趁机揪住错处,狠狠的给上一击了。
商九竹那个人多疑,这个节骨眼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变成幺蛾子了。
不过市井流言,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了,镇国公才不会去管。
这多事之秋,他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了。商省那个狡诈的性格,必定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文儿已经死去,文儿身后的势力定然会遭受到猛烈的打击,他需要做好准备,来迎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心,蓦地空了几分。将商文作为主君抚养,多番训诫,疼爱有加,这里面夹杂着利益,却也的确是有真正的亲情的。
而如今,他却只能够亲手放开,并且迅速与他撇清关系,明哲保身。商省接受了商九竹的命令,来彻查商文,只怕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将更甚。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商文的下场他无法想象,却也只能够当作陌路人,不敢阻止,甚至在关键时刻,还得捅上两刀,来明哲保身。
“在这滩权欲的淤泥之中,君不君,臣不臣,亲不亲,唯有利益永恒。”
夜色清凉如水,明月覆了满地寒霜。温幸轻捻着白色的棋子,落上玉石棋盘,语气里带上几分飘渺,却让人没由来的心底一沉。
“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常玄理皱眉,似是在思索。片刻后将手中的黑子落下棋盘,黑袍上的金色滚边随着动作带上了一丝缱绻。
落子,两人成对立之态,两相牵制抗衡,又诡异的连结成壁垒,牢不可摧。
看着棋盘,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常玄理抬头看向温幸,眉目里皆是温柔,郑重道:“情才是一生所系,权欲如浮云。”
温幸神色微微一震,眸中潋滟荡漾开来,撞入了常玄理深邃的眼眸里,清晰的看见那眸子深处盛着似海一般的深情。
一句“何处才是你情之所系”便要脱口而出,而温幸瞥开眼,强行忍耐住。
她毕竟是重生一世,这一世肩负着复仇的重任,一步一步挨至今日,她不能再堕入情网,不能再走上一世的旧路……
心中所有的情感还未来得及倾泻,便已压抑下去。再次回眸,已是冷静而沉稳,仿佛万事不曾萦绕于心。
“接下来的朝堂注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侵袭,世子爷早做准备。”
清凉的声音是这冬日的冰雪,为还带有期盼之色的常玄理泼上一瓢冰水。他的话已是露骨的表白,而温幸虽是委婉,但,拒绝了。
眸子里的光亮一点点湮灭干净,常玄理反倒是笑了,笑得一如既往的张扬不羁,一双桃花眸子熠熠生辉,仿佛装了漫天星辰,却始终远于天边,咫尺天涯。
一声轻叹幽幽出口,也不知是谁所出。常玄理终于正了正神色,回到了温幸提起的话题。
“何以见得?”常玄理微微眯了眸子,看向温幸,问着显而易见的问题。
“商省所言的重新调查商文,定是要割宰他的势力。两相争斗,却落幕得如此令人措不及防,倒是姚霁好本事了。”
“姚霁……”出声咀嚼这两个字,常玄理忽而轻笑出声,“看来,也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何以见得?”温幸反问一句,倒是真不知情。
姚霁为保商九竹江山安稳,早早出手以免商省与商文相斗,让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大商更是动荡不安。但商文死或不死,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看着温幸面带不解,常玄理眸子深了深,开口道:“商文若亡,商省于朝堂再无匹敌之人。清洗商文的势力之后,便会将注意打向中间派,你父亲温大人首当其冲。而且,姚霁握着权柄,若是再以温府的倾颓来与商省交换太子之位,温府危矣。”
常玄理的话让温幸面色一白,却又无可辩驳。不得不说,以常玄理的分析,更是符合姚霁与商省的性格。
商文一事若非姚霁背后推波助澜,决计不可能以如此结局收场,而商省如今春风得意,再无所钳制,翻旧账到温府,温府无法与之抗衡。
难道她重生一世步步为营,竟然连最亲的人都护不住吗?要再一次看到他们出事?
温幸的眸底一片猩红,倔强之意更浓。龙有逆麟,触之则亡!
“姚霁打的好算盘,却不知她可懂作茧自缚之理。”
温幸的声音清冽而锐利,却叫常玄理的神色陡然一亮。作茧自缚,也是了。
姚霁为商省除去二皇子,助他独立来对付朝中之人,扫清异己。商省向来野心极大,又能屈能伸,为诡小人是也。在多年劲敌突然被自己做掉,那种成就感与满足感与日俱增,瞥眼朝堂再无对手,他又如何甘心止步?
且不说那时商省对商九竹生出异心,而合作关系姚霁对于商九竹来说,也已是无用之人。彼时姚霁再想指手划脚,只怕商省第一个不答应。
“你可还漏了商云?”
望着满盘纵横交错的棋子,常玄理的指尖敲打着桌面,安静的听着温幸的分析,偶尔出声提醒,也并不打断温幸的思路。
“商云虽是皇子,而如今尚且六岁,势力与根基都远远难以与商文匹敌,哪怕镇国公转而支持他,商省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更别说是视为威胁了。”
温幸的分析清晰而有理,便是常玄理,也屡屡点头复应。提及镇国公,常玄理倒是开了口:
“镇国公此人心机不容小觑,亲自抚养训练的外甥被人一夜之间做掉,他却能够忍气吞声不与商省对上,除了被商省握住把柄之外,他自身的果断与绝情也是令人心惊。”
温幸闻言一声冷笑:“他也狠得下心,如今商省磨刀霍霍对准死去的商文,而他却在拼命收拢自己的势力,撇清与商文的干系,生怕被波及。”
“他若是真正收拢势力,撇的干净,商省动不了他。”常玄理眸子一沉,幽幽开口道。
温幸眉头微颦,带上了一丝诧异:“你是说……”
“嗯。”常玄理点了点头,“他毕竟多年谋划,势力较之商省不遑多让,他保得全自己。商文性情鲁莽,屡次被商省算计,却还能够势均力敌,镇国公功不可没。这一次商省要清扫商文的势力,却是不敢去动镇国公的,镇国公既然自断臂膀,他便收了。若是当真对镇国公下手,逼急了,鱼死网破。对于镇国公,他定然徐徐图之。”
温幸点了点头,将常玄理透露的信息收于脑海,对朝堂局势更是有了明确的分析与了解。
大皇子清扫二皇子残余势力,独树一帜,镇国公明哲保身,群臣静默不语,商九竹视而不见,姚霁仍旧专宠。
江山如画,多少樯橹灰飞烟灭,不改朝夕。商文一死,虽不轰动激烈,却也给这岌岌可危的朝堂又带上了几丝动荡。
堂堂一国皇子死于天牢之中,毫无证据,死的莫名其妙,而为人君,为人父的商九竹却毫无悲伤之意,甚至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依旧与姚霁欢愉,宫中丝竹管弦悦耳。
如此冷漠行径,又如何不让人寒心?
只道兔死狐悲,今日连帝君亲子之死不明不白,也是视若无睹,更别说明日里罪及己身了。
朝堂之上稳稳站立的从无庸俗之辈,能在这诡橘风云里浮沉的,哪个不是人精?整个朝堂皆是闭嘴不敢多言,除了那被商省指使的言官来转移视线,又有何人胆敢多说一句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