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玄理已经等候在了门口,见着温幸,他点了点头,一双桃花眸子里尽是深意。
移开目光,温幸推门而入,正见温常安负手而立的背影,清瘦却不失风骨,仿佛天塌下来,他都可以以一己之躯顶住。
看着熟悉的声音,温幸鼻头一红,眼底渐渐氤氲出一层朦胧水雾,连带着视线都模糊不清。
用着发颤的声音,温幸终于开了口:“爹爹——”
温常安闻言,身子猛然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对上温幸那双含泪的眸子,心头不由得一颤。呼吸里也带上了难得的哽咽,温常安老眼一红双唇微颤道:“幸儿——”
温幸此时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不是在做梦,她几乎是跑着过去,扑进了温常安的怀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父女二人在屋内叙旧,常玄理半倚在门外的柱石上,双眼微微眯起,抬头看着苍茫的天空,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温幸扶着温常安走出来,看着门外的常玄理,郑重道:“常世子,今日之恩,他日温幸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常玄理蠕动了下嘴唇,终是未能反驳。见温幸扶着温常安,他眉头一挑道:“你就打算这样扶着温大人回府?”
温幸听言,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血腥:“不然呢?继夫人目前定然已得知爹爹让我救出来了,她若是还敢狡辩,我正好将她拿下!”
温幸此言出口,身边的温常安神色一动,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常世子,还得请您帮忙。”温幸再次开口,常玄理深深望住她,不经意间点了头。
温幸继续道,“继夫人那边已经行动,我需要您帮我查清楚是哪些势力在动作。”
“幸儿——”温常安终于出声打断,眉眼里尽是疲惫,淡淡道:“此事不必了,随他们去吧——”
温幸闻言,心中一紧,想起来常玄理曾对自己说过的温常安背负着的使命与立场,他不能够拿整个家族去抗衡,也决计不能够成为引动皇褚之争、江山动荡的罪人。
温幸眸子一红,对温常安的选择深深的理解,崇敬之意更上一分。
在国家大事与家族安危面前,他从来不顾自身的荣辱。清贵之首,清瘦的身躯可以顶天立地,温幸何德何能,重生一世,再得这么一位父亲。
眸子一红,温幸点了点头:“女儿一切都听爹爹的。”
温常安望向温幸的目光里带着欣慰与怜惜,再看向常玄理,那玩世不恭的面容底下,竟是如此深刻而强大的灵魂。
对上温常安审视的目光,常玄理罕见的低下了头,算是对长辈的敬意。
温常安的目光里含着欣慰,道:“不成想——”话未出口,又是幽幽一叹,“你,很不错的。”
“谢伯父夸赞。”常玄理作揖行礼。
温常安抚了抚胡须,朝着院外走去,温幸搀扶着他的手臂,一刻也不肯放开。
回到温府,府内是罕见的静谧,下人不知深意,见着温常安连忙行礼,却是不解自家老爷是何时出府去的,而且老爷又开始宠爱大小姐了吗?
温常安和温幸对于下人疑惑的目光视若无睹,直直朝着书房走去。只吩咐了温幸一声:“让管家来见我。”便是关紧了房门,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开。
温幸立于门外,眉宇间有些难以拂去的疲惫。她知道温常安并不好受,她会给他时间。
派人前去请管家后,温幸走回潇湘院,望着一望无垠的莹白,谁曾想到这晶莹剔透的冰雪之下,覆葬着多少肮脏。
在风雪里艰难前行,温幸一张清冷的面上覆上寒霜,更是瑰丽如雪。
回到潇湘院,寻香准备好了热汤,温幸不紧不慢的用勺子喝着汤,神色恍惚。
“小姐,老爷他真的回来了?”寻香打着手语,动作里是隐隐的激动之意。
温幸点了点头,复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温幸开口道:“继夫人呢?”
“继夫人自芙蓉禀报之后神色颓然,并未任何动作,而是紧闭房门待在青莲院里。”
“怎么?计划破败心如死灰了?”温幸冷笑一声,温常安刚回来,自是不愿意去见她的,谁会想到自己相濡以沫十多年的发妻,会在背后狠狠捅了自己一刀。
“那个假货呢?”温幸再次开口,声音阴沉如水,那个假货,居然敢冒充她的爹爹,实在罪大恶极。
“从后门逃出后又被隐卫抓了回来,目前关押在咱们院内的偏房里,小姐你要去见他吗?”
寻香打着手势,神色里也是愤慨,那个假货冷落亏待小姐还不打紧,居然想逼嫁!
“不用了,把他交给常玄理吧,他自然会处理。”温幸神色淡淡,仿佛万事不萦于心。
沉香点了点头,又是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温幸,曾几何时,她什么事都会想到常玄理,依靠常玄理了。
话未出口,寻香微垂了眸子,那常世子倒是不错的,只希望小姐这生能平安幸福。
管家回府,便意味着整个温府的大整顿大清盘已经开始。
上至当家主母所有的亲信婢子,下至每个别院,甚至于依附温家的势力,都全盘清洗。整个温家将成铁板一块,无懈可击。
得到消息时,温幸亦是错愕的,知道温常安会整顿,却未曾想过温常安会有如此大的动作,这好像是——温常安在为日后准备些什么。
温幸指尖轻扣着桌面,一响一响的,声音传入了心底。
继夫人仍是待在了青莲院,而此时的青莲院却不是之前当家主母的院落了,而像是皇宫里的冷宫,由温常安的亲信看管,一日除了三餐,再无任何人踏极那方院落。
这算是温常安对继夫人的最大宽恕了,胆敢将堂堂一品大员调包甚至软禁,继夫人的罪行是百死难以责其倃。
温常安如何处置继夫人,温幸自然是不会多加置椽,只一纸书信,再加上温湛所调查出来的当年严青檀一事的真相,一同摆上了温常安的书桌之上。
大雪飘飘洋洋落满门窗,温幸却是不肯将窗子关起来,任由冷风呼啸而入,人冷心更凉。
寻香站于一侧陪伴着她,满眼的心疼。
自早上的信件送去温常安的书房时,温常安在书房里关了一个上午,而温幸也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
牵扯到上一辈的事,温幸无力去管,温常安想要如何,她都是支持的。毕竟在这个世上,她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小姐!”沉香推门而入,院落的寒风争先恐后的灌涌进来,连带着寻香都不禁颤了颤,而温幸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像是一座冰雕,冷入骨髓。
沉香动作极快,掩好了门窗,便走上前来道:“小姐,老爷出来了。”
而温幸静静看着门外,却是不为所动。沉香不解,温幸分明是在等温常安的消息,此刻为何会无动于衷?
正要发问,而寻香却是以眼神制止,又看了一眼窗外,静默无声。
跟着二人的目光看过去,沉香正好在窗外见着了从院墙精致的镂空窗户前,看到了温常安的身影。
沉香心里一松,她怎就忘了,从书房出来后,若要前往青莲院,必将经过温幸的院外。
而温幸院落精工巧啄,正如江南水乡之景,清池畔,院墙头,开着八宝窗,对于院外小路的景色一览无余。
沉香再次将视线放置墙外,而温幸也是定着神,看着温常安。
风雪压身,一人独行,背脊佝偻,脚步珊珊却坚定不移的朝前走。鬓前的白色在风雪里模糊不清,温幸不知那是霜雪覆了头,还是一夜生白发。
视线渐渐模糊不清,温幸咬唇,温常安尽是苍老了许多。
谁也不知温常安去青莲院与继夫人说了些什么,只知温常安走后,继夫人凄厉痛苦的嘶嚎声从未停止,却是无人搭理。
温常安再次召唤,温幸心情是紧张的,毕竟是她将当年惨痛的真相赤裸裸摆放在了温常安眼中。
推开书房的门,温常安正在作画,见着温幸,温常安笑道:“你过来看看。”
温幸走上前去,画上之人映入眼帘。鲜衣怒马,眸子里的洒脱仿若可以装下漫天星辰,眉宇间含笑,秀发于风中飘扬。
不用多想,温幸便知道这画的是她的母亲——严青檀。
直到走出书房,温幸依旧是神色怔怔,转身望向屋内正认真作画的温常安,心头微动,有些感情哪怕由恨意压抑了十多年,却如同一坛老酒,在揭开的时候愈加芳香。
温幸坚定的走在风雪里,脑海里回想着刚刚温常安的话。
“午夜梦回,总是你母亲的身影,梦醒,却只敢强行推开,我怕我自己当时一念之差,以至于现在永生遗憾。”
“幸儿,爹爹不怪你,是你让我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
“你这孩子,和你母亲一样,也是倔强的,你莫要错过,莫要重走……我们的老路……”
“温府你渐渐接手吧,爹爹已经为你铺好了路,只希望你走向前方时,能握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