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未到,天空下起了雨,他已经提前好一会儿来到祠堂,没想到这里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听闻今日午时单家要立休书全城百姓都兴冲冲赶来了,哪怕天还下着大雨,也浇不灭他们好管闲事的习性。
单家上下满脸狐疑的望着慢慢步入祠堂的书浩,娘在边上小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低着头回答:“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祠堂中央一动不动的单书浩指指点点,他紧紧盯着面前那一排排列祖列宗的牌位,这些牌位好像长出了眼睛,盯着他不肯放。直到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她嘶哑却异常欣喜的叫声:“相公!”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小倩一定在朝他挥手,也一定希望他能够回头。
可惜他没有。
小倩被父亲的手下抓着膀子站在人群中间,无论怎样挣脱都无济于事,她急得就要哭出来!而紧随其后跟进来的是面无表情的赵衍,他像僵尸一样从书浩身边走过,在最显眼的位子慢慢坐下,装模作样理了理衣服,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这与先前无数次在衙门问审不同,这里没有原告和被告,没有胜负,无关正义,只有一场令人唏嘘的悲欢离合在等着他们。
在迎娶她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会亲手写下这封休书,当初想着许她一生才为她揭下喜帕,想着与她过上一辈子安稳日子才共饮交杯酒,谁知最终还是烟消云散。
见人到齐,未到午时他就在在众目睽睽下缓缓跪地,拿着家仆递来的纸笔,用微微颤抖的手在纸上才写了第一个字,就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小倩不懂,左右询问,问父亲,问母亲,问公公,问婆婆,就连平时很不友好的大嫂此时也满面愁容,可是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单书浩要毫无预兆的立休书。
“为什么要写休书?我们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不是说过我们要一起渡过难关?到底怎么回事啊?”焦急的她还是止不住悲伤,朝跪在地上写着诀别书的那人拼命哭喊。
他没有理会她嘶哑的哭喊,没有理会大家的闲言闲语,也没有理会亲朋好友的百般疑问,只顾自己在苍白的纸上写下比门前三尺雪还要冰冷的字字句句:
盖闻伉俪情深,夫妇语义重,幽怀合卺之欢,念同牢之乐。生同床枕于寝间,死同棺椁于坟下,无奈缘业不遂,见此分离,故立此休书,一别两欢,各生欢喜。今世终别离,唯有来生会。
后半部分他几乎是一边咳嗽一边写完,拿笔的手早已颤抖不已,落款的时候视线都是模糊的。好在最后还是断断续续写完,放下笔的那一刻,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直到亲眼看到休书已成,祝县令才下令放开小倩,无可奈何的老父亲内心也是万千感慨。看着被放开的女儿跌跌撞撞扑到书浩跟前,在那一排排恩断义绝的话语面前心碎满地。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吗?我不相信这是你自己想要写的……相公……你说话呀……我求求你……你说话呀……”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拿起休书,对在场所有人说:“从今以后,我与祝小倩再无关系,移情别恋的人是我,忘恩负义的人也是我,与其他人无关。”
“不是这样的!”小倩失去理智一般,扒拉着书浩的袖子,失去一切精神支撑跪倒在地上,“你没有,我知道你没有,你为什么要骗大家?”
他用冰冷的手推开她捏得发青的手,今天第一次看向楚楚可怜的丫头,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什么都听我的吗?”
她使劲摇头:“除了这个,我绝不答应。”话没说完,她就被父亲的手下无情拉开,不管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她失去反抗无力瘫倒在地上,爹走过去想要扶她起来,她撕心裂肺的哭,任凭眼泪淋湿祠堂的地板。
“你们……当初问都没问我一声就把我嫁到这里……现在……依然不问我一声……就要把我从这里带走……你们究竟把我当什么……”
在这场“玩笑”一样的婚姻里,祝小倩无疑是最卑微的一个,可是谁又能体会书浩的无奈?一边要扮演“坏人”,一边还要为她的心痛而心痛不已。
到最后谁也没办法带走这个伤心欲绝的丫头,好像谁带她走,谁就是魔鬼。最后还是书浩慢慢蹲下来,看着她哭花的脸,朝她伸出双手,还没等他抱住她,她就自己哭着抱过去,牢牢的抱着,死都不肯松开。
尽管休书上写的“恩断义绝”,心里却在说“万般不舍”,他就这么不舍的让她在自己的怀里辗转反侧,然后抬起手,像上一次在月光下她抱着“无影”沉沦时一样,在她后肩上轻轻一拍,她缓缓停止哭闹,同时在他怀里失去了意识。
这是唯一让她离开的办法,祝县令愁眉不展的看着书浩把小倩交到自己手里,听他气若游丝的说了句:“请带她回去。”便转身离开了祠堂,这是何等的担当,才能让他在千钧一发挺身而出,又在危难时刻独当一面,唯独把他自己的伤痛全都藏了起来。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赵衍到了此时才满意的拍拍祝县令的肩膀,朝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目光,然后撑起伞不紧不慢跟着书浩走出祠堂。
才走没多久,书浩就停下脚步,扶着回廊的石柱等待身体里的剧痛慢慢过去,雨水打在脸上他却毫无知觉。而赵衍已经悄然来到他身边,看到他此番痛苦不堪竟也浮生起一丝怜惜。
“这下你满意了……”他早就知道赵衍跟了过来,头也没抬的问道。
赵衍面色凝重,看上去并不像装的,直道:“立个休书而已,没想把你伤成这样,为何呢?”
“现在我了然一身……你要怎么玩……我奉陪到底……咳咳……”
“你很难受吗?”
“让开……”赵衍朝他伸出伞,被他一把拍掉落在地,又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锋利的眼神盯着茫然的赵衍,他被他看得心慌意乱。
“书浩,你听我说,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你看梦伶现在神志不清,你夹在两个女人当中进退两难,我在帮你脱身……”
“住嘴……”
“书浩,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以前是,以后也是,希望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看到你痛不欲生的样子我也很难过。”
他假惺惺的说到一半,身体突然被人撞开,单书沅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两人之间,接着是单家其他人都冲了过来,难得意见一致英雄无敌的挡在书浩面前。
“坏人!离我弟弟远一点!否则我拿缸砸死你!”
书沅说完,倾城双手叉腰喊道:“不要以为你爹是王爷我们就怕你,告诉你,我们单家的人连阎王爷都不怕呢!”
倾城说完,莲姨上前一步:“小王爷,看样子我们都不太欢迎你,你差不多可以自己走了吧?”
接着是书浩的两位表兄:“小王爷若是找不到大门,我们两兄弟可以把你从后门抬出去。”
然后是书浩爹:“以后再也不要来我们府里了,你走了我们还得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晦气!”
最后是书浩娘压轴:“小王爷听不懂人话是吧?不过很可惜,家里没有狗,没办法跟你交流,狗洞倒是有几个,你自己慢慢找,我们不远送。”
这是胆小如鼠的单家人最为勇敢且齐心协力的一次,很庆幸他们能够在他最软弱的时候全都站出来替他解围,只可惜他实在精疲力尽,没有听到最后一刻,就昏昏沉沉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