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梦伶的房门,一阵悠悠的花香拂面而来,我见犹怜的可人儿坐在半拉着窗帘的窗台前,如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倾斜而下,红白相间的睡袍半遮于肩头,那半截裸露在外的纤纤细腿在折射的阳光下如隐隐浮出水面的白雪,看得缓步进来的那人面红心跳。
梦伶侧过脸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却又转过头,无动于衷的望向长安街人来人往。
“对我就如此这般冷淡?”来人不觉间已踱步到梦伶身边,望着她雪白的脖颈儿露出水波荡漾的眼神。梦伶并不是面无表情,而是露出些许嫌弃,眼角转向那一袭华丽锦袍的赵衍,冷冷说道:“我能与你说话便是对你最大的恩惠。”
赵衍斜嘴一笑,说:“那我也没必要特意过来转告你书浩受伤的事了。”
“你说什么?”冰冷的女人突然眉头紧锁,直直盯着赵衍,眼中多了一份慌乱。
“还是对他放心不下啊,梦伶,你什么时候对我也能像对他一样,大家就不必如此辛苦。”
梦伶面不改色,怒视着赵衍又问一遍:“书浩怎么了?”
他笑嘻嘻的在她面前坐下,缓慢而道:“昨晚上逃跑的时候中箭了,我把他带到府里过了一晚,流了很多血,我见了都疼。”
“混账!”梦伶站起来,花容月貌的脸上露出野兽一般凶狠的表情,就差把一脸得意的赵衍撵得粉碎!
“所以我说只要你跟我回府,大家就不必活得如此辛苦了,书浩也可以少受一点罪。”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这么多年了书浩为你出生入死还少吗?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
“是他自己要做那个劫富济贫的大英雄,与我无关。”
“卑鄙!”
“梦伶,你根本没必要对他这般死心塌地的,我赵衍有哪点比不上他呢?我对你可比他对你用心多了,你说是吗?”
“你简直就是一只禽兽!我死都不会下嫁与你。”
“那就只能委屈书浩再辛苦一点了。”
“你给我滚!”
她伸手指向门外,赵衍万般柔情的摸了一下她颤抖的皓腕,她愤愤缩回手,怒视着他,他则笑的更欢。
“滚——”她又喊了一声,赵衍才慢悠悠的站起身,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朝他耳语,“该放过书浩的是你,不是我……”说罢拂袖而去。梦伶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噩梦还在耳边交织,她恐惧的缩回墙角,拂面轻声哭泣。
回府的马车上骤然寂静一片,祝小倩呆站在马车一侧,直视着单书浩,他目光软弱的望着她,忽又伸手将她拉回椅子上,稍显不耐烦的说了句“随便说说的你都信”便又继续闭目养神。
这回祝小倩不乐意了,开始霹雳啪啦一阵吵吵:“姓单的,耍我很有意思吗?你当我真傻啊!我会相信你的话?我还不了解你这只死狐狸?快说,这个荷包为什么在你这里?你跟无影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认识?哦!我知道了,你们一定认识,而且关系还很好,所以无影从来不偷你们家,我说的对不对?”
书浩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就再继续耍耍她好了。
“算你还有点小聪明。”
“真的?你真的认识无影?”
“别摇我,乖乖坐好。”
祝小倩立刻松开手,乖乖坐在书浩身边,眼睛里藏不住的星星啊。
“我坐好了,你说,你什么时候休我?我看明天是个千载难逢的良辰吉日,要不你明天就休了我,然后带我去见无影怎么样?”
“见了也没用,无影说了,他喜欢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姑娘,他正是觉得你那个荷包绣的太丑,所以才还给了我。”
“啊!我去绣坊,我不回府了,我今天就去绣坊跟文梅师傅好好学习!”
“就算学会刺绣也没用,无影还说,他喜欢有学识有内涵的女子,学识和内涵,你有吗?”
小倩挠挠头,急急的说:“我从现在开始学习也不晚,下午就去国学堂,怎么样?”
单书浩偷笑:“真那么想嫁给无影?”
“我从15岁那年认识无影至今心里只有他一人,且立誓今生只做他的妻子。”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你遇到了无影,一定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
“看你表现了,如果表现好,我带你去见他。”
“哇!”小倩激动的抓住单书浩的胳膊,他皱起眉头,她立刻松开,乖乖坐好,嘴里还一个劲叨叨,“我一定表现好,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上午练女红,下午念诗书,保证不出一个礼拜就变成一个满腹经纶德才兼备的女子,到时候你一定要带我去见无影哦,相公?”
他坏笑着点点头,和叽叽喳喳异想天开的祝小倩在一起总有那么多欢乐,假如他不曾有过那个遥远的约定,他现在就可以无忧无虑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如今与幸福之间隔了一层纱,还不知何时才能将它揭下。
自打小倩知道相公与无影是“朋友”以后对相公的态度立刻峰回路转,再不对他大吼大叫,而是端茶倒水,再不跟他挑三拣四,而是百依百顺,有空就绣绣花,念念诗,俨然就是一位装的大家闺秀。
这样文艺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祝小倩有点憋不住了,这个单书浩自那日从王府回来便不再出门,最多也就是送她去绣坊,也不见他忙生意,也不夜出花满楼,日子甚是平静。这天用过晚膳回到房里,小倩对伏案看书的相公说:“我发现你最近不出门了耶。”
他道:“最近不需要出门。”
“不可能啊,店里的生意不需要管管吗?”
“有人会管。”
“花满楼也不去了,不想梦伶吗?”
“你希望我去找她?”
“不去也没关系,我就是好奇嘛。没事没事,你看书,我也要念书了。”她悻悻转过身,在书浩对面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假模假样看起来。才看一行,书就被对面的人一把抽走,他看了看书名,又把书还给她,问:“考考你,大宋第一女词人是谁?”
小倩慌忙翻书,不料书浩一巴掌把她正在翻的书按在掌下。“这还要偷看?”“我知道的,我就是需要时间想想是不是她。”“想好告诉我,数到三回答不出来,去见无影的日子还要往后挪一挪……”“不要,我知道的!”“三、二、一……”“阿香!”单书浩阴下脸:“谁是阿香?”“村口……卖米线的。”
他用看猪一样的眼神看她,冷冷的说:“明年再考虑见无影。”小倩急了:“不要不要,我真不知道,你告诉我大宋第一女词人是谁?”
他无奈的指了指小倩原本看的那本书的封面,上面有“李清照”的名字,她忍不住笑了:“你当我真傻呀,李清照是男的好不好?”他拿起那本书拍了一下小倩的脑袋:“下辈子再见无影吧。”说完自顾自转身离开房间,小倩赶紧追出去,不依不饶的说:“不要走嘛,我在学习啊,学习总要有个过程啊。”“我觉得你没必要学了。”“为什么?!”她忿忿不平的推搡他,混乱中不小心碰到了他胸口的伤,他疼得脚下一软,不料踩空台阶噗通一下翻到花园里,祝小倩吓得双手捂嘴,这个壮观的画面正好被花园里散步的公公婆婆以及大哥大嫂以及一些表亲也就是被整个单家的人都看到了!大嫂倾城更是夸张到指着小倩张口大叫:“天啊!小倩打人了!太可怕了!”
小倩慌慌张张的跑下台阶把摔倒在草丛里的单书浩从地上拉起,又担心又好笑的说:“你是豆腐嘛?怎么一碰就倒呀?”
他拍拍身上的杂草,忍着伤口传来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的对朝他们走来的家人一个劲说没事,他们俩闹着玩的。
婆婆多少有点不开心,加上倾城在边上不停给自己加戏,公公起先也感到匪夷所思后来渐渐理解,倒是肥姨一个人不以为然的搓着肥手说:“啊唷,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呀,没事儿的,看你们把小倩吓得,没事啊,小倩,不要害怕,你也不是故意的。”
“对对对,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书浩下盘这么不稳,以后绝对不会这么莽撞了。”
“你要是敢对我们书浩动手动脚,我们可不会放过你!”倾城的反应比书浩亲娘还要大,大家都觉得可以解散了她还要忍不住插嘴。
“对不起啊大嫂,我以后……不对,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小倩有点不买账了。
“你要是把书浩弄伤了怎么办?他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都说了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还要我怎么样!”她又气又急,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嗨哟,你打人还敢凶?”
“我没打人!我没打人!”
“我们亲眼看到你活生生把他推下台阶,还说不是故意的,你摔一个试试?”
“摔倒的是我相公又不是你相公,你着什么急呀?”
“你说的挺轻巧啊!看不出来你这丫头不但手重,嘴还硬?”
眼看着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越吵越凶,当事人书浩再一次站出来把小倩护在身后,还拉住了她瑟瑟发抖的小手。
“别怪她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你们也别看了,继续散你们的步,我和小倩先告辞了。”说完就拉着还在抽泣的小倩往屋里走,这股子护妻有佳的气势直冲云霄,看得大嫂倾城直锤自己小胸口。
回到屋里,小倩一屁股坐在床头呜呜的哭,书浩找了一块毛巾给她,语重心长的说:“书读的一塌糊涂不哭,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她放下湿答答的手,用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大花脸,心里还是气呼呼的:“我又不是故意推你的,你家人还要怪我,我也很内疚啊!”
“他们没怪你,你看爹娘和莲姨不都叫你不要害怕了吗?”
“可是大嫂骂我了,我想到就生气,摔得又不是她相公,她凭什么骂我?”
“我不怪你就行了,你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她放下毛巾,红红的小圆脸对着一脸平静的单书浩,唯唯诺诺的问:“那你有没有摔疼?”
“不疼。毛巾给我。”
她站起来尾随他身后。
“干嘛跟着我?”
“你真的没有生气?”
“你是指你刚才说李清照是男的?那我挺生气的。”他挂好毛巾,她楚楚可怜的望着他,用最委屈的语气问他:“我指的是我刚才不小心把你推下台阶,你真的不疼,真的不生气?”
他眼神无比犀利的回望她伪装的可怜样,说:“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不带你去见无影?”
太狡猾了!我这般天衣无缝的演技也被他轻易识破!小倩在内心嘀咕,又不敢反抗,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怎么可能……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你心甘情愿带我去见无影的。”
“那你现在为何耿耿于怀?”
“因为……明天晚上有集会,我想去逛逛……”
“不念书了?”
“白天我会念的,可是晚上的话……”
“我同意了。”
“哇!太棒了!”她自然而然投进他的怀抱,欣喜若狂的下一刻仿佛有一道闪电贯穿全身,她居然抱他了!她羞的面红耳赤,呆呆的保持这个动作等待单书浩将她一把推开,但是没有,他只是低头看她,看她红着脸发呆,看她小心翼翼的松开手,看她一步一步挪到桌边拿起一本书,然后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