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月亮格外地圆。圆月洒下的银光更冷也更亮。守在颖都城上的士卒们目光炯炯,就像雕塑一般毫不动摇。
江枫眠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望着这威严的城。唐心在他的身旁,望望他,又望望城。
“你要进去吗?”唐心问道。
江枫眠面容冷峻,微微点了一下头。
“城门紧闭,城内戒严,咱们可怎么进去?”唐心又问。
“他们的眼睛可快不过我的腿脚。”正说着,他伸手一揽,揽过了唐心的腰肢。
“啊!你放开我!”唐心重重地一拳打在了江枫眠的肩上。她怒火还未来得及升腾,人就已随着江枫眠飞上了半空。
“你可把我抓紧了,摔下去一条小命就丢了!”江枫眠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唐心朝下一望,望见守城的侍卫们纷纷从自己脚下划过,就像是低头看水中的鱼儿一样。她急忙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抱住江枫眠那温暖而壮实的身体,一声也不吭。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唐心又感到了脚下重力陡增,不觉双腿一弯,险些跌倒。
“咱们进城来了。”江枫眠又在她耳边小声说着。
唐心惊魂未定,只是抬眼匆匆扫了扫四周,宽阔的大街萧条寂寞,临街的店铺也都落门上锁,一点热闹繁华的景象都没有。
“我自幼就听爹爹说,颖都繁华锦绣,是座欢歌达旦的不夜城。”唐心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可如今……竟是形同鬼蜮。”
“可说呢。”江枫眠抱起了双臂,冷笑道:“若不是你那好公公临阵脱逃,给了朵拉人可乘之机,颖都也不至于此。”
唐心怒火腾起,转过身来斥道:“你这个贼子,为何总是一口一个公公的叫。我与陈家世兄是清白之身!”
江枫眠双眉一扬,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唐心吓得直往后躲,靠在了一堵墙上。江枫眠逼上来,一把捏住唐心的下颌,捏得她脸颊生疼,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惊恐的目光望着他。
“你为何也总是一口一个贼子的叫我?我是刺客不假,但我还没杀你爹爹呢!”江枫眠将脸逼近,双目射出寒光来,说道:“你要是再敢叫我一声贼子,我就把你衣服扒光了,叫你的清白之身再也不清白!听懂了没有?”
唐心吓得几乎就要哭出来,急忙是一个劲的点头。
“什么人?”一声断喝从远处传来。江枫眠侧目一瞧,看见一队巡逻的士兵朝这边快步跑来。
“快跟我走!”江枫眠一把拉过唐心,转入了幽暗的小巷子里。士兵们的队长将手中的铜锣一敲,大声呼喊道:“抓刺客!抓刺客!”
不一会儿,大街小巷所有的巡逻队都忙活了起来,“抓刺客!抓刺客”的叫喊声和匆匆的脚步声相互交织,让寂静的夜变得喧闹了起来。
江枫眠倚着栏杆向下眺望着,冷笑一声,说道:“这帮蠢货。”
唐心跌坐在地上,慌忙地四下打量,见这是一间空旷的大殿,四十二盏长明灯将大殿照得通透明亮。她放眼望去,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幅画像,每副画像下都有一张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些贡品。
“这是什么地方?”唐心回头问江枫眠。
江枫眠缓缓走过来,说道:“这里是云天阁。”
“云天阁?”唐心眉头一皱,说道:“那不是供奉功臣烈士的地方吗?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江枫眠没有回答她,而是缓步向画像的方向走去。他来到正中央的画像下,仰着头,细细瞧着。
“慕容云是第一任丞相。为官二十年,廉洁奉公。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江枫眠身子一欠,对着画像施了一礼。
唐心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江枫眠又踱步到了第二幅画像前,说道:“刘长生任凤凰城通判,曾率领全城军民抵御绿水的侵袭,使得百姓免受洪水之灾。好官。”他又照样施了一礼。
到了第三幅画像面前,他说道:“希若流苏是皇室子孙,但自付出身高贵,欺男霸女。这样的人不能配享云天阁。”他说着就一把将画像扯了下来。
“哗啦”一声,画像跌落。唐心的目光也随着画像落到了地上。可当她再一抬头,却看见这空缺的位子又挂上了一副画像。
江枫眠看着这幅画像,忽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啊?”唐心吃了一惊,心想道:“这个人恐怕是个大大的好官,不然他不会行这么大的礼吧。”
“爹爹。”江枫眠的声音哽咽了。
他这一开口,更惊得唐心是目瞪口呆。
“爹爹,云天阁忠烈云集。孩儿取下谁的画像都不应该。”江枫眠低着头说道:“但唯独这希若流苏是仗着家族余荫才享受云天阁的香火。我将爹爹放在他的位置,确是委屈了。”
不知不觉间,唐心站起了身来,一步步向江枫眠走了来。在他的身后,停下了步子。
“爹爹,今天是您和妈妈、妹妹的忌日。二十年了,孩儿连自己的生日都已不记得,但你们的忌日,我记得格外清楚。”江枫眠说道:“想当初,炎皇受奸人唆摆,几乎斩了咱们江家满门。亏得云娘拼死将我救了出去,才保住了孩儿的一条贱命。爹爹当日问孩儿恨吗?孩儿答说恨。您重重地打了我一个耳光,说我不该恨。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一样的答复,我恨。我恨整个希若家,恨所有害咱们的奸佞小人!”
唐心惊恐已极,匆匆地抬眼望向那画像。画中人穿着鲜红的朝服,两肩上分别绣着白虎和朱雀两只古时神兽。
唐心的心揪了一下,她自幼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只有宰相才能在肩上绣白虎和朱雀。“难不成江枫眠的父亲是曾经的当朝一品,宰相大人?”
“原来你不是刺客。”唐心怯生生地问道。
江枫眠没有回头,说道:“我就是刺客。我不仅是刺客,而且还是神州第一刺客,孤影独剑江枫眠就是我!”
唐心也俯下身子,说道:“你父亲是受人尊崇的宰相,而你却是人人唾弃的刺客。若你父亲泉下有知,怎能心安?”
江枫眠忽然冷目一转,凌厉的目光朝唐心射了来。唐心心头一惊,又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唐心慌张地问道。
“哼!”江枫眠又把目光收了回来,说道:“什么受人尊崇,什么人人唾弃。我只求自己舒心,别人怎样议论,不关我的事。”
唐心咽了一口口水,心神也镇定了许多。她拾起身子,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江枫眠的身侧,轻声慢语地说:“你全家都……都遭了难,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个云娘是谁呀?”
“云娘是我的乳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江枫眠答道:“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我五岁那年,有一天云娘带我出去放风筝……”
江枫眠越说越是陶醉。他的双眼迷离了,眼前的一幅幅画像也似镜花水月一般荡起了层层涟漪。一幕幕往事浮上了心头。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在山坡上奔跑着,手里握着的风筝线一点点放了出去,风筝也就越飞越高。
“小少爷,小少爷慢点跑。”一个年轻的姑娘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喘气一边喊道:“小少爷,你跑那么快,我就快追不上了。”
小男孩忽然将步子一停,转头冲她笑了起来:“云娘快来,我要是跑慢了,风筝就掉下来了。”
“谁说的。”云娘快步追上来,接过小男孩手里的风筝线,说道:“你看,只要线握在你的手心儿里,随着风势时收时放,风筝就掉不下来。”
小男孩越看越欢喜,拍手叫道:“哇,云娘真厉害,快给我!”
云娘笑着说:“这会儿风筝还没放高呢,放高了再给少爷。”
“我不嘛,现在就给我。”小男孩伸手就去抢云娘手里的风筝线。
“小少爷,这个不能抢,你先松开!”两人的手纠缠在一起,不知怎地一扯,线就断了。
“啊?”两人都焦急地望着那远去的风筝。小男孩又拔足奔了起来,冲着天空大声喊着:“风筝!风筝!你快下来,快下来呀!”
云娘一抹头上的汗珠,只好跟着跑了去,叫道:“少爷别追了,风筝听不到你的话的!”
“我不!”小男孩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说:“都怪云娘,是你扯断了风筝线,才让风筝跑了的。我要把它追回来!”
“都怪我,可你也别追了。”云娘扶着他的肩膀,气喘吁吁地说道:“咱们回去,我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这个!”小男孩再一次抬头望天,那风筝竟然原路折返了回来。
“哇!你看!”小男孩指着天上的风筝说道:“它回来了,它真的回来了!”
云娘呆了一呆,惊喜地说道:“小少爷,定是你的话让圣龙天尊听见了。天尊显灵,才让风筝回来的。”
风筝从空中缓缓落下,正落在了小男孩的手里。“真好。”小男孩抚摸着风筝,一脸倨傲地对云娘说:“去,帮我把线接上。”
“好好好,我这就去接。”云娘正要接风筝,却又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放风筝也不一定要用线。”
两人抬头寻声,看见自己的正前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此人虽然清瘦,但却是目光炯炯。他拄着一根拐棍一步步靠了过来。
小男孩迎上去问道:“老伯伯,是你帮我把风筝弄下来的吗?”
“呵呵,你觉得呢?”老人笑着反问。
云娘急忙上去护住小男孩,轻声说道:“小少爷,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哎呀云娘!”小男孩一把将她推开,说道:“寻常人怎能把风筝弄下来,这位老伯伯一定是位仙人。”
老人哈哈大笑,说道:“使这点小把戏就是仙人了,那这仙人岂不是太好做了些。”
“那你还会别的什么吗?”小男孩急急地问道。
老人捻须微笑,说道:“你看这个!”说着,他右手手指一弹,一道深紫色的剑光嚯地飞出,在高空打了一个盘旋,又疾疾地收了回到了他的手里。
“你……你这是什么名堂?”小男孩好奇地问。
老人眼睛一眯,笑道:“这是剑术,你要学吗?”
“我要!我要!”小男孩快步跑过去,扑到老人的怀里,撒娇似的说:“老伯伯,我的好伯伯,你就教我吧。”
听到这里,唐心身子一颤,打断他问道:“这位老者难道就是‘魔剑老人’,你的师傅吗?”
江枫眠轻轻点了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唐心若有所思地说:“魔剑老人剑法超绝,你就这样拜师学艺了?”
“没有。”江枫眠淡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