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蒙蒙的湖面上驶过一叶孤舟。船桨荡开的水波在清澈的湖面上划过一层又一层美丽的涟漪。
船夫披着蓑衣站在船头,一边用力地划桨,一边高声唱着山歌。这歌豪迈清亮,但歌词唐心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江枫眠闭着眼睛,微皱着眉头。不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道:“喜欢山歌吗?”
“什么?”唐心一呆,忙摇起头来。但她看到江枫眠是闭着眼睛,便又说道:“听不懂他在唱什么,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是颖都附近的山歌,流传了一千多年了。”江枫眠仍旧闭着眼睛,淡淡地说:“他唱的是太祖炎皇驱逐朵拉人的事迹。”
“咱们离颖都很近了吗?”唐心探身问道。
江枫眠点了点头,说:“过了这个湖,再走三天就到了。”
“哦。”唐心应了一声。但她仍是细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江枫眠。“这个人可真怪。跟他走了一个多月了,几乎每天都是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怎么到了这儿反倒板起了脸?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总是看我干什么?”江枫眠忽然问道。
唐心吃了一惊,忙避开眼神,说道:“我没有。”
江枫眠一声冷笑,说道:“你以为我闭着眼睛就瞧不见吗?”
“你能瞧见?”唐心侧目过来。
“当然能。”江枫眠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颇为自豪地说:“只不过不是用眼睛,是用心。”
唐心终于忍不住,幽幽问道:“你可有什么伤心事?”
江枫眠眉头皱得更紧了,略微将头一偏,“为什么这么问?”他显得颇为焦躁。
“那日……那日在绝顶上,你睡着了。”唐心小心翼翼地说:“睡梦里你喊着爹爹和……”
“你闭嘴!”江枫眠猛地睁开眼睛,炯炯双目放出箭一般的光彩来,直刺唐心的脸颊。
唐心吃了一惊,急忙缩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江枫眠仍是牢牢地盯着她,幽幽说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提我爹妈半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唐心把身子缩得更紧了,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江枫眠望着唐心,双眼流露出哀伤的情绪来。唐心虽然没有看他,但却能感受到这种情绪在空气中蔓延。江枫眠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船头,坐在了船夫的脚边。
船夫冲他嘿嘿一笑,说道:“客官,这大雾锁湖,你坐在这儿也是看不清前路的。”
“我不是来看路的。”江枫眠盯着面前的水波,问道:“可否再唱一首歌?”
“好啊!”船夫来了兴致,笑道:“难得客官喜欢听,我就再唱一支。”
船夫清了清嗓子,放声高歌起来。唐心依然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这曲调却是愈发的高亢悠扬。她从小听的都是软语婉歌,从来没听过如此慷慨激昂的曲调,一时间竟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又一阵凄婉的旋律响了起来,在这宁静的雾湖中荡漾开来。唐心抬眼一望,看到了江枫眠那落寞的背影。她看到的只是背影,所以也就看不到江枫眠究竟在吹奏什么乐器。但她可以肯定,这令人伤怀的旋律一定是江枫眠吹奏出来的。
船夫的歌声粗犷豪迈,江枫眠的伴奏却是凄婉动人。意境虽然不同,但配合起来却是相得益彰,妙到毫巅。
不知不觉间,唐心那清澈的眸子中也噙满了泪。江枫眠的音乐飘进了她的耳朵,落在了她的心上。那是一颗柔软的心,一颗脆弱的心。唐心就这样望着江枫眠的背影,呆呆地,痴痴地。
不知过了多久,船夫咳嗽了几声,忙摇手道:“不成了不成了。”江枫眠的乐声也是戛然而止。
“哎呦客官。您拿着一片叶子就吹得这么好。”船夫赞叹道:“我在这湖上撑船撑了几十年了,还没见过这么会吹叶子的。”
“我不喜欢别的乐器,就喜欢叶子。”江枫眠淡淡说道:“咱们离岸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船夫又叹了一口气,问道:“客官这是要去颖都吗?”
“是。”江枫眠答道。
“那您可别嫌我多嘴,听不少沿路来的客商说,朵拉蛮贼大举入侵,颖都已经朝不保夕了。再加上一个剑宗叫陈……陈什么来着?”船夫边说边挠头。
“陈渐鸿?”江枫眠提示道。
“对对对,陈渐鸿。”船夫接着说:“炎皇下了谕旨,要他统领北岸的剑客们一起抵御朵拉蛮贼。可大战之前,他却溜了。结果呢?唉,我炎族大军是一战即溃,朵拉人已越过了长城,现如今恐怕已经兵临颖都城下了。”
江枫眠沉默了片刻,回过头来对唐心说:“这就是你公公的行事。”
唐心听得目瞪口呆,久久地回不过神来。江枫眠对她说的一番话,倒像是惊醒了梦中之人。
“不会的,陈伯伯绝不会做这种事!”唐心拼命地摇着头。
江枫眠没有理会她,回过头来感叹了一句:“倘若温大侠不死,这北岸剑派的领袖又怎会轮到陈渐鸿那个伪君子。可惜温大侠一手超绝剑法,唉,好人为何总是不长命。”
船夫也是摇头叹息,说道:“客官,听你的口气像是南岸的,怎么对北岸的英雄人物这么熟悉?”
江枫眠没有回答,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奸邪似的微笑。
雪原,还是是雪原。纷飞的大雪覆盖在长城上的每一块城砖上。白皑皑的雪或深或浅地染着血色,格外地刺人双目。
一眼望去,除了茫茫的大雪以外,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士兵尸体,还有那散乱四处的箭矢、大炮。
一个身披熊皮大衣的魁梧汉子踩在这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走得很慢,因为他的双目要扫过每一个阵亡的士兵。这人生得异常高大,宽脸高鼻,深目高额,怎么看都不像是炎族人。
他忽然停下了步子,抖了抖肩上的雪花,将头上的毡帽取了下来。他额头上方的头发都被剃掉了,后面的头发梳到两边,盘成了一个极为怪异的发饰,就像是羚羊的角一样。
他脱下帽子,身子微折,向长城上所有的死难者鞠了一躬。
“叔父。”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传了来。
这人急忙回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身后。这男孩虽然也是高鼻深目,但看上去却可爱得多。他身着华服,足蹬金边儿朝底靴,肩上还披着锦缎的披风。看上去像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可汗?”那人急忙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子说道:“我的小可汗,你来长城干什么呀?快回去吧,让你阿妈给你煮羊奶喝。”
小男孩摇了摇头,说道:“叔父,是阿妈教我来的。阿妈说,叔父攻破了炎族人的长城防线,为咱们朵拉人立下了大功。我必须要跟着来,看看长城以南的土地。”
这汉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眺望着远处说道:“你阿妈的意思我明白。依咱们朵拉人的习俗,但凡是可汗看着的土地,就都归可汗所有。来。”他将那小男孩抱了起来,信手指向长城以南的广大平原,说道:“如今长城以破,炎族人再也无险可守,颖都早晚是咱们的。”
“叔父。”小男孩侧目过来,在汉子耳边说:“咱们能看到绿水吗?”
“绿水?”汉子一怔,笑道:“绿水可远了。咱们看到绿水的时候,神州大陆的半壁河山就落入咱们的手里了。”
“那么远吗?”小男孩天真似的问道。
汉子点点头,说道:“嗯,很远。所以咱们的小可汗要快快长大,然后纵马驰骋,跨过绿水去,收下整个神州大陆,让所有的炎族人都做我们的奴隶。”
小男孩呆呆地望着那茫茫的雪原,一言不发。
颖都是神州大陆的第一大城,也是皇室居住的城市。高大的城墙威严而气派,宽阔的护城河足有十丈多宽,城上的兵丁目光炯炯,手里握着的长枪、长戟连一丝的倾斜都没有。
一千多年的和平岁月早已将战争的戾气洗的一空。世世代代的人们将繁荣和富庶传承着。他们只有在茶馆里听书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战争残酷的模样。
可战争真正到来的时候,人们又显得是那么地惊慌失措、孤单无助。尽管城池已戒严多日,但还是有不少人趁着黑沉沉的夜色用麻绳栓在身上,缒城而出。由此摔死了不少人。尸骨堆在城外,垒成了一个小山包。
城里到处都贴着告示,意图告诉人们偷偷地翻越城墙的危险性。可实际的效果总是徒劳的。
朵拉人,对他们来说是很久远的梦魇。他们所有人都还没准备好应付这个梦魇,他们就已经来了。
颖都的中轴线上坐落着皇城—极乐宫。这是太祖炎皇所建。传到如今,也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极乐宫雄伟壮观,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尊贵和威严。它的主轴是四座大殿,分别是临朝听政的永安殿、举行庆典的安庆殿、炎皇批阅奏疏的静思殿和专供炎皇休息的清心殿。
四座大殿位于极乐宫的中轴线上,依次排开。右侧是太子居住的偏殿,左侧是其他皇子居住的偏殿。后面是妃嫔居住的后宫,再之后便是浣衣坊的宫女和太监处理杂事和居住的地方。
往昔繁华的极乐宫如今却是萧条日甚。枯叶败花洒满了庭院,早已无人清扫。乌鸦落在永安殿的屋顶上,“嘎嘎”地叫着。叫得人心烦意乱。
永安殿空空荡荡,夕阳落下的光粒在殿内游走着。木制的地板通往尽头的三级黄金包边的台阶,台阶上是一把黄金做成并镶嵌着绿宝石的椅子。
平日里,那椅子无比的庄严华贵。而如今却显得异常孤独。
一位身披黑色长袍的老人坐在那黄金铺成的台阶上,一只手虚弱地搭在王座上。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凭花白的头发垂在自己的胸前。
“来人!快来人!”他大声叫喊着:“把外面的乌鸦赶走,都赶走!”
“父皇!”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盖过了他那老迈无助的叫喊。
一个少年人跨过永安殿高高的门槛,快步向老人的方向奔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