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悦本来打算把老龚村里的家当做他狡兔一窟的。
丧尸类末世爆发初期,村镇的生存环境会比城市好很多。人口密度低意味丧尸数量少,不易形成大规模尸潮,与末世难民的斗争也少。易于采摘的作物可以解决部分食物问题。建筑物少,视野开阔,方便逃亡。北方农村的院落高墙铁门,是很好的庇护屏障。
甚至安稳苟几年,度过最艰难的时期,都能出来种田了。
他本以为,未来会是饥肠辘辘狼狈的他逃到老龚家门口。老龚隔着厚铁门认出了吕悦,笑着打开大门。他红光满面,气色甚好,嘲笑着吕悦扑到储藏室里如饿鬼投胎……
可他死了,让吕悦的设想落了空。
他们不想让吕悦去,但吕悦不得不去。
“仇可忘,恩不可忘。”
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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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悦开车行驶在城乡公路上。
大清早就下了雨,淋淋漓漓,淅淅沥沥。这种秋雨既寒且暗,吕悦裹着黑色大衣,心情愈发糟糕。
这样的雨几天前刚有一次,没这样湿冷,但更加湍急。
那次是生死急杀,这次是老友告别。
这些雨,还真他娘应景。
吕悦从镇上拐进那几个村群,找了块场地停好了车子。最后一段路他要走着去。
走出村,走进田垄里,打伞在细细的田埂里跋涉。田埂里有一丛丛割下的杂草垫着,不至于满鞋泥泞。
乡下的雨气空蒙澄澈,清清爽爽,还有湿润的土腥气。
吕悦躲在伞下,脑海里和龚老头有关的记忆不断闪回。
他有点忧郁。这龚老头挑了个好日子。吕悦还要殚精竭虑,为了生存打生打死。这老头见势不妙抢先一步就和这艹蛋的世界说拜拜了。
他下去找他的老伴了,再续前缘。吕悦这么年轻,不敢死,下去了他找谁?他的父母?谁知道他们在哪儿?那他只能点着一盏蜡烛在幽冥中孤独地游荡?
想到自己的出身,吕悦心情更加恶劣。
龚益老了,吕悦也长大的时候,他经常去村里看他。下下棋,打打牌,聊聊天,偶尔给他做做苦力。龚老头常说吕悦他们是幸福的一代,赶上了好时候,生活水平高,自在。吕悦在一旁一脸抑郁,龚老头赶忙补充,你那是极少数,孤儿能安然长大成人不也是托了福?
然后就是老人惯例的忆苦思甜,处处都是我们吃苦你们享福的感慨万千。
“可老头,你知道吗?”
吕悦抬起头,将雨伞微微移开,雨丝如柳絮拂面,更加柔和,也更冰冷。
四天后还未能如你这般,安然平和死去的人,都将无法逃脱地堕入人间炼狱。吕悦不知道,人类历史上前后有没有一个时间段比它更加恐怖绝望。末世,末世。屠族灭种,人类的末世。
他也常常感到恐惧。电影里只有些吞吃如野兽的丧尸的世界,也配叫末世?一定有些更加可怕的!
吕悦走近下一个村子,在村口小卖部买了一小瓶白酒,既为驱寒,也为热胆。他往嘴里灌着酒,缓缓朝目的地踱去。
吕悦走到的时候,屋外路旁摆着的饭宴已经撤下。
启门开吊,开始堂祭了。
吕悦走进大门,院里搭了雨棚,里面人声鼎沸,一圈穿着白色孝服的亲属,还有更多赶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吕悦心下悲哀。龚老头生前无人走动,就是那三个儿子也就逢年过节偶尔回来。自己一直和龚老头交往甚密,是难得的忘年交。后来也因为自己和他那两个儿子的冲突,免得这个当父亲的坐蜡而鲜少来了。
吕悦一进门,周围一圈人根本就不认识他,也没人搭理。但很快那白堆里走出一个人,朝着吕悦走来。
来者是个十八九的小年轻人,脸上的青春痘还没消干净,此时是又吃惊又着急:“吕哥,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
他是龚家老三的儿子,他爹跟吕悦没什么恩怨,所以才特地通知了吕悦。
吕悦前几年跟龚家老大、老二有过冲突。两个中年男人对一事无成的年轻人的指指点点,吕悦向来脖子直,叼都不叼他们。后来觉得被无视的两人嘴贱,话题跑了偏,竟然说到了吕悦的出身上去。这个是吕悦的逆鳞,当场翻了脸,差点动了手,闹得不欢而散。
双方都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龚老头从中斡旋也是谁都不肯低头,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事情过去很久了,吕悦现在经历不同,也懒得计较了。这次只为跟龚老头告个别,他也没打算搞事。
吕悦这会儿正跟龚家小崽子解释,那里面的一圈白也是谈笑风生。
龚浩,也就是龚家老大,身上孝褂、双帽、白顶夹带一应俱全,被人群围拢,顾盼生辉。
他此时众星捧月的地位可不是死者长子的原因,而是他是市里一家很大的公司的总经理。农村出身能走到今天,自然是身边这些亲戚尽力巴结的对象。
龚浩笑容满面,心底却是鄙夷。要不是老爹死了,他会回来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他现在出头了,到哪儿都是风光无限,眼界自然不同。正所谓出入上流社会,受过高等教育,这些一辈子浑浑噩噩度日的穷亲戚完全不入他的眼了。
龚家老二,龚恒,离龚浩最近,捧场捧得最热烈。毕竟是亲兄弟,虽然后来生疏了,但龚浩也是频频说完一句话就把目光投到他身上。被点到的龚恒不负所望,屡屡妙语连珠,激得尽皆开颜。龚恒脑子高速运转,累得一脑门子汗。他是既要反应快,接的上话,又要调动气氛还不至于显得喧宾夺主。一个话题由龚浩谈起,龚恒承接,在人群中转一圈后,龚恒还得想办法轴回来,再送到大哥那儿由他做个总结。
也是他在外常年厮混,嘴皮子和脑子都练得利索,所以虽然辛苦,但还勉强做得来。他这番苦舔,还不是为了抱上大哥这条大腿?他处境艰难,还有大麻烦,但如果打动了大哥,麻烦就不是麻烦了。
更何况苦舔的岂止他一人?那些外人就算了,自己那个木讷的小弟不也是吗?龚恒不经意间向自己弟弟投去轻蔑一眼。
怪不得就在镇上开个小店面,一月赚个几千块。这脑子笨的,就会张嘴哈哈大笑。
就希望自己那个侄子上了大学脑子比他爹灵光些了。
龚恒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一个话题,肯定会让大哥兴奋的。
话未出口,想到大哥眉飞色舞,两人眼神交流感情升温的场景,龚恒就咧起了嘴。
克制了一下,龚恒拿捏了情绪,阴阳怪气道:“大哥,我记得爹不是有个好兄弟吗?还是个忘年交,当时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现在呢?爹出殡都见不到他的影子,真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