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理论辨
序跋
(二)记事传状
碑志
杂记
(三)表情书说
赠序
箴铭
颂赞
词赋
诗歌
哀祭
人知诗之有赋,比,兴,而不知一切文学可以赋,比,兴,分类也。诗赋勿论,试以散文为例:
(甲)赋者直其事例如荀子《性恶篇》,韩非《说难》,贾谊《过秦论》,韩愈《师说》,柳宗元《封建论》;说理文之出于赋者也。太史公《报任少卿书》,诸葛亮《出师表》,李密《陈情表》,韩愈《送董邵南序》,柳宗元《与许京兆孟容书》,与《萧韩林俛书》,表情文之出于赋者也。其余传状碑志之属,记事之文出于赋者尤夥焉!
(乙)比者以彼喻此。例如庄子《马蹄》《胠箧》《山木》诸篇,韩愈《获麟解》,《守戒》,《杂说》;说理文之出于比者也。韩愈《毛颖传》,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梓人传》;记事文之出于比者也。韩愈《应科目时与人书》,《为人求荐书》,《复上宰相书》,《送杨少尹序》,《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表情文之出于比者也。
(丙)兴者托物兴辞例如庄子《逍遥游》,欧阳修《集古录序》;说理文之出于兴者也。太史公《伯夷列传》,《屈贾列传》,《李广列传》,《游侠列传》,柳宗元山水诸记;记事文之出于兴者也。杨恽《报孙会宗书》,韩愈《送孟东野序》;表情文之出于兴者也。
此中国文学内容之分类之又一种也。若细论之,则一体文学自有一体文学之赋比兴。兹更列文学分类第二表(见下页):
李仲蒙曰:“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尽物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也。赋直而兴微。比显而兴隐。比之与兴,虽同是托外物;但比意虽切而却浅。兴意似阔而味长。”其大较然也。若论吾人行文,体各有宜:则论辨,序跋,书说,传状,碑志,杂记宜赋。书说,箴铭,词赋宜比。颂中国文学分类第二表(一)说理(甲)论辨(子)赋(丑)比
(寅)兴
(乙)序跋(子)赋
(丑)比
(寅)兴
(二)记事(甲)传状(子)赋
(丑)比
(寅)兴
(乙)碑志(子)赋
(丑)比
(寅)兴
(丙)杂记(子)赋
(丑)比
(寅)兴
(三)表情(甲)书说(子)赋
(丑)比
(寅)兴
(乙)赠序(子)赋
(丑)比
(寅)兴
(丙)箴铭(子)赋
(丑)比
(寅)兴
(丁)颂赞(子)赋
(丑)比
(寅)兴
(戊)词赋(子)赋
(丑)比
(寅)兴
(己)诗歌(子)赋
(丑)比
(寅)兴
(庚)哀祭(子)赋
(丑)比
(寅)兴
赞,赠序,游记,词赋,诗歌,哀祭宜兴。所谓一体文字自有一体文字之赋比兴者,特就古人成文为之分类焉尔。
六有价值之文学作品
博以为有价值之文学作品,不可不以下列条件为标准:(甲)就作意论(一)独创。(二)共喻。(乙)就修辞论(一)简。(二)尽。
(甲)独创与共喻“辟去常解”,“独抒己见”之谓“独创”。如“白香山诗,老妪都解”之谓“共喻”。自常人论之:二者似相违反。盖意之独创者,必是常人所不喻;而众所共喻者,必落寻常窠臼而非创解。然博所谓“独创”者,非故为高论,谬戾于人情;如苏东坡所云“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也。昔人论文,有两语最好!曰:“人人笔下所无。人人意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斯为独创。“人人意中所有”,斯能“共喻”。所谓文学家者,无他谬巧,不过窥人心未发之隐而以文章发之耳!惟其为人心之未发之隐,初虽百思不得,若无人能道片语只字者;及文学家采而发之,则又似人人所欲言,读之涣然怡然,不啻口出!此无他;以其得人心之同然也。以其得人心之同然;故能“共喻”。以其为人心未发之隐,非文学家不发;故为“独创”。盖意不独创,无以见作者之智。文匪共喻,无以见作者之仁。仁者人也。孔子曰:“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然则人之为文而远人,独可以为文乎!“夫仁者……己欲达而达人”;此文之所以贵“共喻”也!吾观当代作者,非意不独创之患,而文不共喻之患!如章太炎之文奥古,康南海之文谲奇,虽意多创,而文欠共喻。若夫以共喻之文,抒独得之见者,其惟梁任公乎!
或曰:“此自论文言耳!若曰以白话出之,则焉有不共喻者。”虽然;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夫白话之所以胜文言者,原取其“共喻”;而今之所谓白话文,未见“共喻”。南京陆殿扬教授论“修辞与语体文”,尝言:“说话作文,能够使人明白,因为内中含着公共了解心。……现在的语体文各做各样。……‘的’,‘底’,‘地’,‘方才’,‘那吗’……等字,都是乱七八糟用。……有两种毛病:一晦涩,二含糊。犯这两种毛病最利害的:(甲)宾主颠倒。我曾看见一个句子:‘新思潮鼓吹的时候,欧战还未发生。’细察上下文,应该说‘欧战未发生的时候,新思潮已在那里鼓吹了!’这是不留心宾主的错。(乙)代名词太多。例如一个句子:‘张先生告诉我:他已经见过李先生;他允许他,即刻对王先生讲,叫他把前天留在那里的书,即刻送还他。’这样多的他字,究竟代的那个?殊欠明了!……句法不要过于摹仿外国文。……例如‘他有比从前更多的谷余剩了!’这是有点像外国文构造,念起来殊属不顺口;且意思亦不十分明了。”然而今之作白话文者,最喜摹仿外国文;宾主次之颠倒不伦,代名词之多,最不注意考究。名曰“言文一致”;然而不成其为文,亦且不成为言。以称为“文”,必有组织。以称曰“言”,必能共喻。夫白话之所以胜文言者,以其“共喻”也。昔人评文言文之善者必曰“明白如话”;而今之不善为白话文者,乃拗戾不顺口,过于文言。使白话而不能“共喻”,拗于文言;则亦奚以白话文为哉!此博之所为哓哓也!
(乙)简与尽若论修辞之妙,全在简而能尽。然辞之简者,往往不能尽意;而能尽意者,又苦辞繁不杀。《孟子》即能尽而不能简,苏老泉以为《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此言未当。语约意尽四字,可以评《论语》而不可以评《孟子》。自古以来,修辞之简而能尽者,其惟《论语》之议论,《檀弓》之记事乎!试举数例:
例一《论语》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通章不过七字,而有描写;有论断。“巧言令色”四字,活画出一个“口说公道话”“满面和气”的人;是描写!而夫子却直断以“鲜矣仁”三字;可谓老干无枝。
例二《论语》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同一“鲜矣”,此“鲜矣”含蓄。而上“鲜矣仁”之“鲜矣”下得斩截;刚健婀娜,各极其妙。
例三《檀弓》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一哭一吊一进使问,凡叙三事,而陡起陡落,语无枝叶,可谓老到之至。
例四《檀弓》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也;其慎也!盖殡也。问于聊曼父之母,然后得合葬于防。
此章多省文;言少孤,则不必言于父墓,亦不必言殡母。言殡于衢,则包问在内。合葬得于聊母一问,便包问多少人未得合葬在内。只言问,不著问答语,却包问答语在内。
如此之类,殆难悉数:何以千头万绪之事理,两书只三言两语,即能了当?何以不必详说而意无不尽?能于此参透,则可悟文章之贵以简驭繁。书曰“辞尚体要”,此之谓也。
古诗之极短者:如《述异记》载吴王夫差时童谣曰:“梧桐秋!吴王愁!”不过六字,而情文兼至,吟味无穷,此又诗之简而能尽者也。
白话文往往能尽意而不能简;然自知言者观之,白话文尤宜力求简要。南高陆殿扬教授论“修辞学与语体文”,又尝言:“简括的文章最有势力,最能感触人。长篇大论的文章,啰啰唆唆;人看见他,一览无余,毫无想象的余地,往往生厌弃心。报纸上所载的文章,人家多半看短评小论;投稿的文章,短的比长的格外欢迎,都是这个缘故。然短文亦不容易做。人说五分钟的演讲最难却是最有效率;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凡属文章,句子要短;节段要短;篇幅要短;绝不可累累拖拖。现在做语体文的最犯这个毛病,无谓接续辞,触目皆是……做文章必要用一番精练功夫;刀锯愈磨愈利,思想也愈磨愈利。现在语体文不加磨琢,往往失之太长;好像中国出产之糖盐,里面有许多东西,可以拿掉;若愈磨琢,则词华虽少,然却精湛;譬如外国糖盐。质量虽少;而甜度咸度,则较中国远甚。”其论白话文之必宜简,可谓“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矣!
七尾语
凡右所陈;我之中国文学的观察,似有不同于时贤者,大雅宏达,有以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