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读《文选》颇知步趋齐梁;后蒙恩入庶常,台阁之制,例用骈体,而不能致工;因益搜辑古人遗篇,用资时习。区其巨细,分为三编;序而论之曰:天地之道,阴阳而已!奇偶也,方圆也,皆是也。阴阳相并俱生,故奇偶不能相离,方圆必相为用;道奇而物偶;气奇而形偶;神奇而识偶。孔子曰:“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又曰:“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相杂而迭用;文章之用,其尽于此乎!六经之文班班具存。自秦迄隋,其体递变;而文无异名。自唐以来,始有古文之目,而目六朝之文为骈俪。而为其学者,亦以是为与古文殊路;既歧奇偶为二;而于偶之中,又歧六朝与唐与宋为三。夫苟第较其字句,猎其影响而已;则岂徒二焉三焉而已!以为万有不同,可也!夫气有厚薄,天为之也。学有纯驳,人为之也。体格有迁变,人与天参焉者也。义理无殊途,天与人合焉者也。得其厚薄纯杂之故,则于其体格之变,可以知世焉。于其义理之无殊,可以知文焉。文之体,至六代而其变尽矣;沿其流极而溯之以至乎其源,则其所出者一也。吾甚惜夫歧奇偶而二之者之毗于阳阴也!毗阳则躁剽!毗阴则沉膇!理所必至也!于相杂迭用之旨,均无当也。
上编著录若干首,皆庙堂之制,奏进之篇,埀诸典章,播诸金石者也。夫拜扬殿陛,敷颂功德,同德对越,表里诗书者也;义必严以闳;气必厚以愉;然后纬以精微之思,奋以瑰烁之辞;故高而不槬,华而不缛,雄而不矜,逶迤而不靡。马班已降,知者盖希!或猥琐补叙以为平通。或诘屈雕琢以为奇丽。朴即不文;华即无实。未有能振之者也;至于诏令章奏,固亦无取俪词;而古人为之,未尝不沉详整静,茂美渊懿;训词深厚,实见于斯!岂得以唐宋末流,浇攰浮尫,兼病其本哉!故亦略存大凡,使源流可知耳。
中编著录若干篇,指事述意之作也。或缜密而端悫。或豪侈而荡。盖指事欲其曲以尽;述意欲其深以婉;泽以比兴,则词不迫切;资以故籍,故言为典章也。韩非淮南,已导先路。王符应劭,其流孔长。立言之士,时有取焉!然枝叶已繁,或披其本,以仲宣之覃精,而子桓病其体弱;亦学者之通患也!碑志之文,本与史殊体。中郎之作,质其有文,可为后法。故录之尤备焉。
下编著录若干篇,多缘情寄兴之作。战国诙谐,辨谲者流,实肇厥端。其言小;其旨浅;其趣博;往往托思于言表,潜神于旨里,引情于趣外;是故小而能微,浅而能永,博而能检就其褊者,亦润理内苞,秀采外溢;不徒以镂绘为工,逋峭取致而已。后之作者;乃以为游戏!佻侧洸荡忘其所归,遂成俳优;病尤甚焉!尺牍之美,非关造作;妍媸雅郑,每肖其人。齐梁启事短篇,藻丽间见;既非具体,无关效法;而存一概,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