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凡面无表情地盯着庄若龙离开,但他刚迈出脚步,立即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想我早该明白一件事,我应该听父亲的话,这里并不适合我,因为这里是生产垃圾的地方。”
“你说什么?”肖凡终于被庄若龙的话激怒了,这句话严重伤害了他,他紧紧捏着拳头,身体都因愤怒而有些颤抖了。
庄若龙回头盯着肖凡的眼睛,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学,那些张狂的时光,那些用拳头诠释自己性格的时光。
经历这事后,庄若龙和肖凡之间就像有一面厚厚的墙壁,把两人分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烦闷的事情悄然远去,虽然没有完全淡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慢慢平淡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庄若龙觉得自己成熟了,无论是心里还是外表,他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周围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坦然处之,可以看作与己相关,也可以当作分内之事。但是对于军营,他内心却浮现出另外一种情绪,既像是无止境的等待,又像是日子已经过完的感觉,心里感到一阵阵空虚,却也有了一种紧迫感。
“跟上,快,还要快!”
庄若龙耳边传来连长的吼叫声,看着战士们从自己眼前飞过,然后像壁虎一样在墙头迅速攀越,他却悠闲自得地观看。
“第二组,上。”
随着一声令下,轮到他了,他单手提枪,一个健步蹿了出去,越过一坑泥水,又飞速跑了起来。当前方出现障碍物时,他感觉在自己眼里就如同一片空旷的世界,根本没有什么能挡住他的身体。
“注意动作要领,加快速度。”沈志钢盯着庄若龙的身影大叫起来。
庄若龙突然感觉身边有一个影子越了过去,内心一紧,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肖凡,力度不够!”沈志钢看着庄若龙和肖凡一前一后,像两只互不相让的猛虎,心里既感到高兴,又担心不已。这两个人都非常优秀,同时也是他的左右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关系好像变得微妙起来,每次训练时,他们都各不相让,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此时,庄若龙心里憋了一口闷气,怎么也不能让肖凡冲到自己前面,他曾经对自己说过:“在这里,除了我是第一,没人可以跟我争,包括肖凡。”
肖凡当然理解庄若龙的这种心态,他不会跟他计较,但是却利用了他这种心态。
“连长,庄若龙是条龙,我就是要利用他这种自负、自傲、不肯服输的劲头来激怒他,让他永远不甘落后。”他主动找沈志钢谈过自己和庄若龙的关系,也知道那张处分通知书是他们关系紧张的导火线。
但是沈志钢心里更加清楚,庄若龙和肖凡这种貌似敌对的关系,实际上是由庄若龙的性格造成的,即使他们之间这时候没有发生什么不快,时间长了,也会因为另外一些事情而出现貌合神离的状况。所以他遵从了肖凡的意思,在任何公开场合都承认他们之间这种关系,以强迫庄若龙不断成长。
当庄若龙和肖凡几乎同一时间到达终点时,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眼里都藏着一种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得懂的表情。
“过来!”沈志钢对他们二人的表现非常满意,却不露声色地冲他俩吼起来。两人从对方脸上收回目光,慢悠悠地来到了沈志钢面前。
沈志钢看着庄若龙脸上不服输的表情,心里偷着乐了起来,故意说道:“你们俩虽然速度可以,但有些动作要领上把握得很不到位,比如说……”
“连长,我可以再来一遍。”庄若龙盯着训练场上的那些障碍物,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沈志钢冲肖凡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让肖凡跟你一起。”
“不用!”庄若龙倔强地说道。
“你怕我?”肖凡的声音听起来很无所谓,庄若龙回头瞟了他一眼,然后快步来到起点。
当沈志钢发出命令时,两人几乎同时向着同一个目标冲了过去……他抱着双臂,耳边传来战士们 “加油”的声音。
“看来你把那只猛虎训练得不错啊。”
沈志钢回头一看,是司令站在身边,于是笑着说道:“不是一只,我们‘老虎团’个个都是猛虎,都是精英。”
赵宏中看着庄若龙和肖凡飞起的身影,肯定地点头道:“我信你,也信‘老虎团’的精神一定会在新一代身上更好地发扬光大。”
沈志钢眼里流露出一种平和的笑容。
结束训练,庄若龙满身疲倦地回到寝室,像往常一样简单洗漱了就准备去吃晚饭,突然接到传达室的通知,说有他的电话。
“喂?”
庄若龙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便传来母亲低低的哭泣声,他愣了一下,但随即便被母亲的话惊呆了。
“妈,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庄若龙听闻父亲被检查出食道癌的消息时,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差点失去呼吸。
离开家乡的这些日子,经历了生活的磨砺,他对父亲的感觉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父子之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无论这结有多紧,最后都要解开的。”他想起夏天宇对自己说过的话,自那以后也一直在思索自己跟父亲之间的关系。
“儿子,医生说你爸估计……”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又失声痛哭起来。
“爸怎么了?”庄若龙已经预感到母亲要说什么,但母亲却一个劲儿地哭泣,让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去。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回家愿望,并且是因为父亲。
挂断电话,庄若龙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脑海里浮现出关于父亲的种种,父亲的面孔在他眼前越发清晰起来。
我该怎么办?回去看看父亲吗?但是这段时间的训练非常紧张,而且正处在什么狗屁迎检前夕,部队会给他假期吗?庄若龙所有为难,不知该如何对教官说。当晚,他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沉沉地闭上眼睛,可好像才刚刚睡着,又被晨练的哨声惊醒了。
走在训练场上被风一吹,他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但全身无力,当他随着战友们冲出去时,感觉脚下软绵绵的,就像踩在沙滩上一样。
“庄若龙,还没睡醒吗?”沈志钢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异常,等第一轮训练集合休息时,他把庄若龙单独叫到了一边。
庄若龙眼神黯淡地摇着头,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沈志钢没有继续追问,叫他返回队伍中去。
“同志们,我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一届‘国际侦察兵比赛’将在武陵军区举行。”
沈志钢的话音刚落,战士中间立即像炸了窝似的,乱成了一团。
“安静。”沈志钢厉声呵斥道,“我想大家都知道这个赛事的国际影响力,到时候将有来自世界各国的特种部队精英,而我们作为主场作战,一定不能被别人看扁了。从这一刻起,你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代表国家出赛的选手,到时候,你们面对的就不再是国内的特战精英……”
庄若龙听到这个消息后,更加不知所措了,作为一名军人,他当然知道这个赛事的重要性,而且这次他们是主场作战,具备了很多得天独厚的优势,如果失去比赛资格,或者说放弃了这次比赛,那将会遗憾终生。但一想起父亲,他就感到揪心,如果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看父亲一眼,他无法原谅自己。想到这,他扫视了一眼所有的战友,正好看见肖凡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心一紧,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结束早上的训练,他去传达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还是母亲。
“爸的病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躺着。”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庄若龙一阵阵的心痛,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又必须作出选择。
“妈,我想回家看看!”
母亲在那边沉默了,随后反问道:“训练紧吗?”
庄若龙沉吟了一下。
母亲听出了他的窘困,也顿了一下才说道:“若龙,你爸现在正躺在医院,你回来的话什么事都做不了,如果走不开,有空时就多打电话。”
“妈……”庄若龙有些哽咽。
“你能这样想,妈妈很高兴,你爸也会明白的。妈妈每天都陪着你爸呢,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母亲的话在庄若龙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咬紧牙关使劲儿点了点头,强迫自己不要流泪,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他抹去泪水,仰头望着清晨的天空,一群小鸟正好从眼前优雅地飞过,他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下午大队接到了新的通知,这次将选出八名队员参赛。
赵宏中此时正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训练场上的士兵发呆,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沈志钢推门而入。
“志钢,快过来。”赵宏中一见到沈志钢,忙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沈志钢透过窗户玻璃看到训练场那些热情奔放的身影,正要说什么,赵宏中立即冲他摆了摆手道:“我猜你现在来找我,一定是为了比赛的事?”
沈志钢笑了起来,知道这位老领导对自己的心思早已了如指掌,他无需隐瞒任何事情。
赵宏中回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面上的一叠材料扔到沈志钢面前,指着上面的照片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心目中理想的人选应该都在这上面了吧。”
沈志钢拿起材料一看,顿时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赵司令,我在您面前就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啊,什么都瞒不了您。”
赵宏中干笑了几声,叫沈志钢坐下来,指着材料上的那几张面孔说道:“这几个兔崽子确实有实力,也是我心里的理想人选,但归根到底还得征求你的意见,从他们平时的训练成绩来看,你是最有发言权的。”
沈志钢点了点头,眼神中像多了一点什么似的,目光最终落到庄若龙和肖凡脸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庄若龙和肖凡确实非常不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流的,但是庄若龙这小子太心高气傲,他和肖凡之间冲突得厉害,在训练场上从来都不服输,还有,庄若龙这段日子训练时有些心不在焉。”
赵宏中明白他的意思,说道:“这些我早有耳闻,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让这两头猛虎之间能做到完美配合,到时候才能在赛场发挥出最好的成绩。”
沈志钢想了想,继而说道:“我去想想办法。”
“嗯,但是你要记住,庄若龙这小子是龙虎性子,所以不能跟他硬碰硬,得采取曲线战术。”
沈志钢走出了赵宏中的办公室,战士们训练时发出的怒吼声立即震撼了他的大脑,他脸上浮现出自信的表情,心里立即有了主意。
庄若龙回到寝室时,室友还没回来,他准备睡会儿觉,但怎么也睡不着,只得爬起来,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厚厚的信。这些信都是左小冉写给他的,他取出一封信,看着上面充满相思的文字,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可爱女孩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笔,在空白的信笺上写道:“小冉,我爸住院了,你能否代我去看望?我本打算回家的,但这段时间训练非常紧……”当他把这些文字装进信封时,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天晚上,庄若龙又睡不着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像石头一样沉重。于是他独自来到操场上,面对凄冷的夜风,心情一起一落。那些掩映在夜色中的景物,看起来一片朦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情却更加浮躁了,身边的小石子都被他一粒一粒地丢远。他盯着远方,好久都没有声音,但突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他不知道是谁,也没有心情知道,所以没有理会对方。
“庄若龙。”
他听出是肖凡的声音,顿时一愣,仍旧没有声息。
肖凡见他不理会自己,于是走到他身边坐下,说道:“庄若龙,我们是军人,也是男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必埋在心里。”
庄若龙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无心听下去,想起身离开,却被肖凡一把抓住了胳膊。
“放开我!”庄若龙冷声说道。
肖凡松开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我们之间必须有个了断。”
庄若龙听了这话,不知所以地回过身去盯着肖凡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他的心思。
“我们不是对手,更不是敌人,但你有你的活法,我也有我的活法。你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摆出你那副市长大公子的架子,但我不会买你的账!”
“你刚才说什么?”庄若龙呆了半晌,突然怒吼道,“有种再说一遍。”
肖凡死死地迎着那双眼睛,丝毫不相让,两只猛虎就这样瞪着双眼,似乎要杀死对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冰冷的空气在他们身体之间传递了彼此的愤怒。
“就在今晚,我们之间必须有个了断。”庄若龙重复了肖凡的话,而后抬头盯着远处训练时攀登的高楼,眼里闪过一道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