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历三十年,帝薨。元隆元年,新帝继位,大赦天下。
在漫天秋风萧瑟中,一二三十个贩卖土产的商人组成的车马正在行人京城。
商队也不全是商人。
林卓吴携着一家老小,雇佣了一个车夫和一个做饭打理照顾的婆子,总共六人混在同行的商队中。现在天灾人祸不断,与商人同行也可相互照料。
林卓吴眺望着京城的方向,叹息连连。曾几何时,自己也是鲜衣路马,激扬文字,书生意气的少年郎,也有阖家欢乐,妻贤子孝的美满家庭。
可如今,人到中年,在一处山村旮瘩折腾了许多岁月。沉浮半生,只有妻女伴着左右,父母亲眷,弱冠之年的长次两子,被迫分居两地。而这一切的起因,却是自己的几篇文字学说。
经年已过,很多的事情亦已看淡。唯有对朝廷诸多政令还心怀不满。不予百姓开明教化,声张言论,只晓得一味愚民。这样的朱明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林卓吴每想到此,心中总是如同有万担铁石,压地喘不过气来。
洵美从车里探出脑袋,欣赏外面群山连绵接天际,落叶荒草片片萧,虽是枯寂景色,亦有别处风情。
“咳咳咳……”一声一声的咳嗽传来,拉回了洵美的视野。
林兰从小身子弱,据洵美这些年从先生师母言谈的零散中了解所知:林兰婴幼儿时不知何故在冰天雪地冻了一夜,自此便染下了体弱的病根。
这些年幸得师母的精心照料,才安得少了许多病痛,延活到了今日。
一连两月的车马劳顿,将林兰折磨得不成人形。这才好不容易迷糊睡着,又将将被颠簸醒转。洵美忙倒了杯水,递到林兰嘴边。
林兰就着湿了湿唇,润了喉。带着浓浓的鼻音,嘶哑嗓子道
“还有多少时辰的路程?”
洵美用水将帕子弄湿了,贴到林兰头上。
“应该不远了,按这车速,据我计算可能再过一月或许就到了。”
“若是实在过于难受,便躺在我怀里吧,我抱着你,这样少受些颠簸,或许一下子好了也不一定哦。”洵美尽量把话说得活泼些。
林兰闻言,将半个身子放在洵美怀里。
“哪有那么神奇。”林兰头枕着洵美手腕,静静地复又睡去。
又行个把时辰,车队停下休息,王氏提着壶热水和一篮饭食,掀起车帘进来,看见林兰安然入睡的模样,脸上柔和也绽放。她放轻动作,悄声对洵美说道
“师母来接着,你来吃点东西暖暖胃。”
王氏将水放下,从篮子拿出吃食,轻轻摆放好,从洵美怀中小心翼翼抱过林兰。洵美腾出身,腿脚僵硬麻木,反应了半天,才勉力走到桌前举著。
“你们要干什么!抓住他们”一阵哗啦的武器击打声在车外接连响起,愈来愈大。洵美放下筷子
“师母,我出去看看,您顾着林兰。”
“看了就来,不要过久呆在外面。”王氏嘱咐。
“好”洵美跳下马车,远远看到一群衣裳褴褛的男女老少,手持锄头,木棍,菜刀,正与商队对峙。
商队常年在外,怎会对这种情形没有防备,十几个练家子硬是让那群人占不了一点便宜。双方僵持不下。
洵美朝着己方人群中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去。
“先生。”
林卓吴扭头,见是洵美,揪着洵美衣袖就往车马后方走。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洵美任其拉着,二人在自家马车不远处停下。
洵美看刚才架势忍不住问道
“先生,是不是又是难民来抢东西了!”
林卓吴点头。
“先生,我们一路走来,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三四回了,越是离京城近,所见难民便是越多,情形也越是惨烈。天下发生了何事,怎么有这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林卓吴叹了口气。
“我久离京城,许多人情来往皆淡,所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少,越来越迟。这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晓,据知,三年前,阿秦国国内艾满清人聚众闹事造反,屠戮全镇,一个叫西西的人携全族老少过关斩将逃出阿秦国境内,向东迁来,所经之地皆是杀光,抢光,烧光,哀声遍野。沿途各国城邦都不得其法将其剿灭,倒反助长了艾满清人气焰。”
“这又为何关系到了我们朱明国来。”洵美听其讲述,疑惑打断道。
林卓吴继续说
“这本不干系,然而艾满清人说是拜了一个叫无向善仙君的仙神,传出许多传奇故事神迹来,引得数不胜数的百姓也跟着顶礼,这其中绝大多数信众并非艾满清人,而是来自沿途各国城邦,其中又以唐李国,兰食国人犹甚。各地的当权者真是用尽手段,严律禁止,信众人数不减反增,结果俞演俞烈。兰食,唐李,阿秦几国因为在处理这事过程中对哪些信徒往往是手段过于残忍粗暴。因这诸多原因兵戎相见,又加上沿途几个小国的参与,星火燎原。我朝皇帝昏庸无道,淫聩无救,见此,也要去凑个热闹。几个国家当初也只是想解决这艾满清人问题,没想到竟使得天下混乱,人民苦不堪言。我朝在战争接连败退。朝廷不顾百姓意愿,苛政强税接连不穷,到处抓青壮男子,使得田野荒废,十室九空,再加上各地天灾不断。大量百姓沦为匪徒。唉!朱明是要国将不国呀!”
自己先生这些对朝廷的不敬之词洵美也是见惯不怪。这还算先生克制之言,全碍于先生这些年被风霜磨平了棱角,还算懂得克制,要不然,不将朱明朝廷从上往下骂个狗血淋头,真是难解先生恨铁不成钢之痛。
“先生,这天下将大战啊!朱明又将要如何,我们此时去京城又能做何?”
“这些事只能先到了京城再说,我与你师母……”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再次传出,中断师生二人谈话。洵美躬身进入马车内,撩起帘子。林卓吴站在车外,满脸关怀,从撩起的帘子仔细看了会儿,见自己女儿病容不复先前的苍白,略微放下心来。林兰看见自己父亲,心情很是愉悦,欣喜地想要扑上去,奈何病体沉疴。
林卓吴看她那样子,细细应答安抚道
“哪些抢劫的百姓应已经被驱散,商队常年走难闯北,个个都是怀着身手,我们跟着也是安全的。你和小洵儿一起尽量呆在车里,不要吹了风,当心夜里头疼。不要过多的想,大概不到一月的路程呢。”
林兰软软的应是,有将洵美招呼上车。
林卓吴重新走到对峙的地方去,哪些百姓确实已被驱散,一天中最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