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大暴雨，”冯若言嘟囔着嘴，顺手把防晒霜递到李小倩跟前。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几朵白云悠闲踱步，室外温度绝对已经超过32度。操场上哀鸿遍野，受得都是晒伤。
趁军训期间短暂的休息间隙，613的三个女孩结伴溜到了距离操场五百米的教学楼墙根下躲着，那儿还时不时吹过几股凉风。
“我不爱用这些，”李小倩把小金瓶传给了张媛媛，她倒是不客气地抹了脸和脖子又抹了胳膊，人瞬间白了一个度。
三个人额头上的汗水还没干透，短促的哨子声已经吹响。军官站在远处冲她们招手，迟到的话，按照规定可是要被罚做俯卧撑的。
于是三人手拉手一路小跑，不，是采取了小跑的姿势，但天气太热又穿的长裤，三人跑的速度也就比走路快一丢丢。
“我觉得咱们的军官比隔壁班的帅。”冯若言即使在奔跑也不忘东张西望。
“那是，”张媛媛应道，“不过有点凶。”
“小点声。”跑在第一个的李媛媛没有加入八卦话题，远远地她就已经觉察到军官鹰一般的眼神里，有杀气。
“你俩快点！”似乎火烧屁股的只有李媛媛一人，不知怎的她就联想到了常在小吃摊前看到的一幕：孩子眼巴巴看着炸锅里的香肠流口水，母亲只能靠蛮力拉扯孩子以摆脱小吃摊的引力。
哨子声响第二次，其余同学已集合站好。就差几步路了，张媛媛突然来了劲，拖着两人往前拽，顺利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到原来位置。
军官无奈地叹气，说真可惜没能惩罚到她们。
一遍又一遍，同学们机械地学着正步。冯若言不知在心底骂了几百遍的枯燥乏味，而李小倩却从没有面露难色，一丝抱怨的情绪都不曾流露，连心底也没说过这次军训半个不是。能上青阳中学的重点班，福气够足了。记得父亲塞给她薄薄几张生活费的时候，脸上灿烂得皱纹都底气十足，她知足了。
“你，出列。”李小倩被军官点名，心跳瞬间加快一倍，紧张兮兮地走出队伍。
原来她们俩说得对，李小倩第一次仔细观察军官，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浓眉大眼寸头，精气神俱足。不过，面无表情，略显凶悍。加之无法揣测军官是出于何故叫她出列，李小倩掌心都湿透了，她可不想当众被罚，多丢脸。
“来，正步走！”军官下达了命令，李小倩就是上了电池的玩偶，马上动起来。
这下李小倩放心了，甚至刻意压制住自豪到想笑的冲动。原来，她是“模范生”，父亲晓得了肯定又去炫耀。
军官认可地点了点头，立马命她站在队伍前方带头。李小倩仍羞涩，但鼓起勇气挪开了脚步，每一步都认真。只有她心里清楚，每一步她走得多忐忑，生怕走错，生怕突然同手同脚。
“何老师您怎么来了？”军官走上前问候朝这儿走来的三十岁女性，她瞪着高跟鞋却走得急，脸上飞起了两朵桃花，眼镜下的目光有些严厉。何老师同军官简单聊了两句，她在等中场休息。
“613寝室的过来。”等播放休息命令的喇叭声一停下，何老师就冲她们招手。
冯若言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说，“我先去上个厕所。”何老师的声音在身后追她——“等一下很快”，她却跑得更快了。
李小倩的眼神从冯若言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撤回，打量起身边陌生的面孔：聪明人的面相，不过脸色苍白如纸，比她高半个肩膀，浑身没多的脂肪，让人随时担心她的细胳膊细腿把皮肤给戳破了。原来，这就是张媛媛的上铺。
“我今天检查了女生寝室，”玻璃片根本挡不住何老师穿透力的目光，“发现有人不遵守规定。”
她顿了顿，像在等着有人站出来承认错误。
然而没人说话，或者说没人知道什么是违反了规定。三人一头雾水，并排站着。
何老师只得继续唱独角戏，“学校规定统一使用发的被罩。你们谁私带了一套小黄人被套？”
每个人都紧闭着嘴，李小倩和张媛媛更是咬紧牙关，生怕某个字偷偷溜出牙缝。
“想搞特殊化优越感？”何老师双手背在腰后，寻思几秒后老狐狸似的说道，“说出是谁的，否则集体受罚。”
两分钟过去得格外慢。依旧没有人张口。坐在草地上休息的学生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沉默是一把刀，架在她们脖子上。何老师忽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不禁发怒，“那，毛绒狗仔是谁的？”
“报告老师，”天气热得李小倩满脸是汗，她一开口却是一阵清脆的风声，“是我的。”
“那你早该承认是你，还害她们两人陪你晒太阳。”何老师教训道。
“老师，不是……”张媛媛一插嘴，老师的脸上又多了一道黑线。“你俩一边呆着去。曹乐，不舒服的话别硬撑，我跟教官讲过了。“
突然何老师的语气变得严厉，“你，什么名字？”
“李小倩。”
“李小倩，蛙跳操场半圈。”何老师的判决书比钢刀还冷硬。
一些话涌上来堵在喉咙口，李小倩动了几下嘴唇，始终没吐出一个字来。
“你还不服气？”何老师的眼神更凶了，“有什么想说的？”
得咬紧牙齿，不能说。李小倩决绝地摇头，眼泪却不停使唤，自个往眼眶里汇流，面前的操场模糊一片，浅绿、深绿杂合在一起。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娇生惯养？”何老师真替家长担忧，凶巴巴地又说了一句，“再加半圈。”
何老师撑伞走开。
等冯若言赶回队伍里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李小倩的身影。跑道上那一动一动跟巨大的青蛙似的人影，有点像李小倩。
发生什么了？冯若言转头，用目光询问张媛媛。
“你怎么不说是我？”冯若言跺脚，心中内疚无比，“早知道我就不去假装上厕所了，我猜没好事所以躲开了，没想到……”.
“哎，”冯若言拍拍张媛媛肩膀，独自朝操场边的长椅走去，何老师正坐在那儿，悠闲地摇一把折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