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妈,这还没我半个房间大,怎么住呀?”冯若言捏着鼻子,冲身后的中年妇女抱怨。
此时是下午六点,寝室里只有她们两人,窗户刚打开不久,屋子里翻涌着一股陈旧难闻,久不住人的味道。
“小言,”钟妈赔笑,指着靠近厕所的上铺,怯怯地说,“只剩这个铺位了。我开始整理了?”
冯若言皱着眉头比了个拒绝的手势,环顾四周,屋里共四个床位,左右两侧各一张上下铺。另一侧的上下铺都已经铺好学校统一发放的蓝绿格子被单,枕头统一放在朝门一方,而厕所这一方的下铺,光秃秃的合成木板上只堆了一个胀鼓鼓的麻袋。
“我要睡这儿。”冯若言看上了下铺,另一只手还不肯放过鼻头。虽说四分之三的床铺都有人了,然而能下脚的地方却没人打扫。厕所正对面的洗漱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窗边生锈的铁栅栏一摸一个手指印。
眼见冯若言接连打打了两三个喷嚏,钟妈忙掏出纸巾递过去。“这儿有人了,”钟妈打开26寸的行李箱,拿出一条洁白的崭新毛巾,“你有点粉尘过敏,出去等着,我把这儿打扫完了再进来。”
“钟妈,记着我睡下铺啊,又没有铺床位,”冯若言扯着钟妈衣角半撒娇半命令,“她只是把东西放这儿而已,谁铺上了才能算谁的。”
“你知道的,”冯若言的嗓音低了下去,人在承认缺点的时候从来不理直气壮,“我恐高。”
说完后,冯若言独自去校园里溜达了。
夕阳西下,道路两旁梧桐树伸出枝丫,筛下隐隐绰绰的黄昏。有好几个女孩成群结伴走过冯若言身边,她才不正眼羡慕呢,只不过等别人走远,偷偷回头目光追上去,初中时候她也和好友们那样横排走,能霸占一条主干道,别人见了她们都得绕着边走。然而遗憾的是,她们中没有一个考上了青阳中学,哪怕有一个,冯若言机械地抬着腿脚,遗憾地想,有一个也好啊。
当然,她也知道,凭她的成绩不应该出现在这所市重点中学,多亏了她父母想方设法,不然她还现在肯定在那所不咋样的初中继续混日子。
青阳中学占地面积宽,光一个操场冯若言就走了二十分钟。现在这儿可算是最清净的地方。别的路上,来往的全是搬运行李的学生或者家长。想到这儿,冯若言又一肚子气,父亲答应了送她来上学,结果又因为谈生意耽搁了。
天色渐晚,操场的大灯忽然亮了,射得冯若言一时睁不开眼,该回去了,想必钟妈收拾得差不多了。
糟糕,冯若言四处张望,她是个路痴。现在视野范围内,明晃晃的路灯并不能指明回寝的路。她急匆匆赶到一条主干道上,哪里能看到最多的人她便往哪里赶去。
“你一个人吗?”冯若言逮着了一个女孩,厚边眼镜,穿着朴素,一个人提着一大只装满洗漱用品的大号塑料袋。她一点也不怕生地问道。
女孩诧异,随即点点头。她准备低头继续走的时候,忽然有人抢走了一边塑料袋。
“谢谢。”女孩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她并不满意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半路帮她忙。但又得出于礼节道谢
“你是去哪儿?”冯若言笑起来天真无邪,丝毫没意识到暴露了无知。
“这所学校的女寝就一栋啊。”眼镜女孩定眼看了她两眼,警惕地问了一句,“你不是这儿的学生吗?”
“今天刚入学,嘿嘿,”冯若言咧嘴大笑,她最擅长以此招躲过尴尬情绪的不安。
“真巧,我也是。”眼镜女孩终于笑了,带一丁点恰到好处的羞涩,让人觉得她可以信任。
“怎么你一个人?没人帮你搬行李吗”冯若言问。
眼镜女孩欲言又止,冯若言一双大眼睛看得她心里透亮,于是她决定启齿,“我父亲在上班赶不回来。”
“这些父亲只管生不管养的,”冯若言顺便发泄肚里的委屈,噼里啪啦地说起来,“明明答应了……”
“他们也无奈,”眼镜女孩瞥到了冯若言脚上那双耐克跑鞋,再看自己脚上叫不出牌子的板鞋,她有些泄气,但仍继续说道,“不上班怎么养我们呀……”
“呸、才不是,”冯若言瞪起眼来凶恶得像地狱里的阎王,路灯都吓得一闪一闪,“半个下午……”
两个身高、身形差不多的女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路灯下她们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渐渐融为一体。
“你住几楼?”冯若言挑起眉毛问道。别看一袋子全是塑料制品:脸盆、保温瓶、衣架等,却一点都不轻,在家从不扫地的她手已经勒得通红,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钟妈老是说“看我一手老茧”。
女寝楼的楼梯道狭窄,她们一人一边中间牵个塑料袋,就已经挤得过道容不下别人。每过一个人,两人就得靠边让道。尤其是刚才下楼去的胖女孩,即使冯若言和她已经贴近了楼梯扶手,同时还吸气收腹身体后扬,也没逃过被胖乎乎的身体碾压过去的一劫。
等她走过,两人换气的同时还相视一笑,冯若言不厚道地嘲笑了别人的身材。眼镜女孩摇摇头笑了,那一刻,冯若言能感受到有什么灰沉沉阴暗的东西,从她的脑袋里逃离了出去。
女寝楼一共六层。高三学生住低层,高一学生住顶楼。美其言曰:省出爬楼的时间来学习,冯若言谈到这的时候双脚微微发酸,高三才该多爬楼增强体质!
“对了,你住哪一间呀?”六层楼的长征路一结束,冯若言呼了一大口热气,之前有钟妈提行李,她空手上楼,并没有觉得这么累。
等等,冯若言突然想起了厕所旁的下铺,没有那么巧的事吧?那么巧的事只能发生在小说里的吧?应该不会的……
冯若言只记得寝室靠走廊左侧,门牌号是603还是613?鬼才一次能记住。
眼镜女孩笑而不语,她在前面带路,步伐越走越轻松都快蹦起来了,她没想到第一天来这陌生的环境就有人帮忙,是个很美好的开始。
“这儿,”眼镜女孩推开一扇门,冯若言抬头看了看——门面上用红漆刷着“613”,醒目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组数字。
“小言果然是你回来了!”.是幻听吧,冯若言不太相信地看着钟妈出现在眼前,她的轮廓从未如此清晰。
此时此刻,钟妈站在下铺位前叠被子,十分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床位上是一套小黄人系列的四件套,冯若言竟觉得露出牙齿的小黄人在尴尬地哭泣。而眼镜女孩愣愣地站在两人中间,试图弄明白自己的行李——一麻袋的被褥去哪儿了?
她的头颅自然上扬,目光朝上铺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