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云也是个有心的,不知把人带到了哪里去,沈令初只得勉强辨认出来的印记寻去,足足走了大半夜,绕道到城郊又出了城,才算是寻至一处驿站。
驿站坐东朝西,只是一排小屋,不怎么整齐地顺着南北排了一串,甚是简陋。
门前都结了一层蛛网,牌匾也蒙了一层灰,旁边写着“官”字的灯笼灭了一盏,另一盏孤零零地守着牌匾。也不知是月光还是烛光,衬得这盏灯亮亮的。
谢景云能紧跟着沈令初来到阮水,按着此等做事速度与才智,此刻实在不应该能让她跟到这里……可是能循着的痕迹,又能停下来歇息的,却也只有此处了。
又借着月色把这饱经岁月风霜的驿站打量了一遍,虽说简陋,却……也算是可住下。
没有想太多,沈令初推门开驿站大门闪身进去,沉重而古老的门吱吱作响,很快便被淹没在飒飒风声中。
沈令初细细打量着每一间屋子,月亮已经迫近天边,看样子天快要亮了,此时可断不能扰了巡逻的士兵,否则不仅救不出来李双宜,自己还得落在他们手里,最后是所有人都不得宁静。
自南向北数去,统共不足十间房屋,其中还有三件规规矩矩从外面上了个锁。
沈令初靠近了又细细观察一番,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一间木制房屋。
这木屋也是特别,架在了青色大理石上,门前还有一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木制楼梯。
想必之前两县来往密切时,此处驿站也是风火的很,此间应是招待贵客用的。只可惜窗上的铜锁生了锈,往来的人少了,也冷淡了许多。
沈令初一脚踏上楼梯,便是吱呦一声,又一脚,又是吱呦一声。
放在平日里,踏上这上了年岁的木头,多多少少都是要吱吱上几声,本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天还未亮,蒙蒙夜色中,这动静着实令人听着不舒服。
沈令初手上握剑的力度不自觉加了几分,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又是吱呦一声。
屋内大理石上铺了一层结实的木头,没有了松散木头吱吱的响声,显得周遭一片寂静。
“动作还挺快,这就追过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卢梦影听出是谢景云的声音,但是却未听见一点李双宜的声音。
沈令初默不作声,只是站在原地,细细把屋子打量一遍,这是她自漂泊以来养成的习惯,凡是到了一处从没来过的地方,都要先仔细看一遍,熟悉地形。
她握着剑柄的手也松开了:这么小的场合,打斗的话,用剑显然不合适。
谢景云从内间缓缓走了出来,看见来者是卢梦影,掩不住脸上的诧异,“怎么是你?”
“你把李姑娘怎么了?”卢梦影打量一圈,确保等会不会突然冲出来什么人偷袭她,抬头对上谢景云的眼睛,冷言道。
谢景云点点头,上下把卢梦影打量了一番,右手抚着下巴,心中也是有了个数,“我自然是不会把她怎么样,倒是你,胆子是真不小!你可知道得罪了县令会是什么下场吗?”
卢梦影已经懒得与他废话,一掌上去直取谢景云命门。谢景云不甘示弱,侧身躲过,闪到一旁去。
几个回合过后,谢景云即使没怎么出手,但还是被他占了上风。
忽的,谢景云扑向卢梦影,欺身过去,直把卢梦影逼到墙角,看着卢梦影欲说些什么,赶紧把她的嘴捂住了,另一只手随即放到她肩上,发力按下。
卢梦影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按着顿在充满灰尘的角落……
趁此机会,卢梦影不经思索地掏出藏在靴间的匕首,反手便在谢景云胳膊上划出一道。
谢景云眉头一皱,紧紧咬着牙关,被划出的口子迅速冒出鲜血,可按着卢梦影的进度丝毫不减。
“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的声音由远而近,停留片刻,而后消失。
谢景云这才放开了卢梦影,吃痛抱臂,卢梦影下手毫不留情,划出的口子颇深,血淌出来不少,湿漉漉的殷红一片。
“我……”卢梦影看着谢景云的伤口愣道,十分恼自己方才不分是非的行为。
从方才到现在,谢景云淌了不少血,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手从伤口处拿开,轻轻拨着被划开了的衣裳,借着破晓的光观察伤势。
良久,谢景云发力把袖子扯开,泛着白的嘴唇微张,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下手也是够狠。”
卢梦影见着谢景云衣衫上的一片暗红,暗暗愧疚。随即割开了谢景云臂上的衣衫,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俯身过去。
“你忍着点啊,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卢梦影蹲在谢景云身旁,把他的手臂轻轻抬起靠到他身后的架子上,一只手拨开衣袖,另一只手给他上药。
尽管卢梦影上药动作放到了最轻,可那伤口深得还是让谢景云倒吸一口凉气,头上冒出几丝冷汗。
谢景云偏过头看着卢梦影,隐隐约约有一只木簪,磨的算不得平整,自然反不出光,难怪茶楼里没注意到。
谢景云胸膛起伏,呼出的气息直奔卢梦影颈间,还带着一丝热气,吹得她痒痒的,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
上完药又包上了一圈,把谢景云的衣衫整理好了,卢梦影才后腿一步起身。
谢景云伸手摸了摸卢梦影扎的结,也缓缓起身,微微低头看向卢梦影,叹了口气,“那些人是李老爷子手下的,快到破晓时便会在这附近巡上一圈。”
卢梦影抬头瞪着他,开口欲说些什么,想了想终是没说。
日出东山,透过窗子可看见刚绽出新芽的柳条在屋外荡来荡去,格外清脆,还有叫不出名的花也开了,风过时,细小柔嫩的花瓣纷纷扬扬飘下,落到草地上。
“李姑娘在松山县一处客栈,她的行礼我已派人去取。”谢景云知道卢梦影想问什么,沉声道“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谢景云抬脚往外走,卢梦影暗衬着这话里的信息,随后快步跟上谢景云。
他还肯告诉自己李双宜的住处,想来也不是为难她。
“你没有把李小姐送回府上?”卢梦影摆着双手侧头问谢景云,微光下,男子侧脸的线条分外分明。
“还未。”谢景云侧头看向卢梦影,觉得她与昨日在茶楼有些不一样,多了几分活泼,想来是愧疚所致吧。
免去了目光中带着的疏离与冷漠,挨一刀也未尝是件坏事。
“李老爷子答应过我不会再让李小姐出嫁。”谢景云失血过多,脸色泛着白,头也有些昏,音量低了下来,看向卢梦影的目光多了一分疑惑:“你难道没有为你考虑一下?年纪轻轻牢狱走一遭……不怕坏了你的名声?”
卢梦影略微思考了一下:怕吗?好像怕吧!
卢父生前是位将军,虽说算不上什么旷世奇才,可名声也是不小,治理北夷入侵的蛮人颇有一套法子。
卢梦影十岁光景,文官上书弹劾卢父与亲王交好,犯了刚上任的圣上的大忌,被定罪结党营私,意图不轨。族内男子斩首,女子流放。
路途中,卢梦影逃了出来,被官兵追杀,遇上了李双宜,她帮着卢梦影混过官兵的眼线,直让他们以为卢梦影早已离开人世,才救下了她。
随后五年,卢梦影走南闯北,想要还边疆百姓一个安宁,也想试试能否救出家中女眷。
奈何命运多舛,流放之地时疫大作,家中女眷无一人幸存。
“也许吧!”卢梦影撇了撇嘴,略微神伤道:“我一个人,惯了也就没那么怕了。”
她是一个人走南闯北,闯荡江湖,他又何尝不是背井离乡,硬要闯出名堂来呢?
谢景云不知卢梦影背后的故事,只以为她是与自己一样,不愿平庸一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