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回回折腾了有四五日,总算从李县令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了,三人一进城便寻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好好调整一番。
虽说李双宜对沈令初有救命之恩,但一安顿下来,便给了令初五两银子算作报酬。
令初本无意收下,只把五两银子轻放在桌上,“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这银子,叫我怎好意思收呢?”
李双宜干笑:“姑娘收下吧,那抓捕你的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况且你要是不收,我下次怎还好意思找你帮忙?”
沈令初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塞进腰间。又寒暄了几句,看着李双宜神情略显疲倦才离开。
沈令初信步踱了踱,负手走出了客栈:总算是了了这桩差事,邻着客栈的是个茶楼,看起来甚是热闹,现下正是闲着,不如听出戏消遣消遣。
沈令初徒步走进茶楼,寻了个偏一点的地方坐下,这角落安静而不失冷清,令初单手拄着头听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得唱着。又点了一壶茶,一盘瓜子,当真是享受。
“谢景云……”沈令初用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得敲着椅子的扶手,看着台子出了神,“连李小姐都说是个不好惹的,应该不会跟到阮水吧?”
正想的入神,忽听得台下欢声雷动,这才见着戏子演到了高潮,台上唱的正热闹,顿时感到甚是惭愧:觉得想这些琐事简直是在浪费她花银子买下的茶水,浪费这大好时光。
过了一小会,茶楼进来了四个人,脚蹬上了近处的桌案,震得茶水撒了半桌,顺着桌案上的缝隙滑落,跌到地上,滴滴答答地敲着,
“小二,叫上最好的戏班子!好酒好肉给爷上上来!”
四人皆是身着粗布衣,手上各持着朴刀,腰间的带子绣着虎纹,与衣服上的补丁不甚相衬,脚上穿的都是单靴。
那虎纹乃是黎柯寨的标志,去年沈令初路过此地,恰是遇上那黎柯寨山贼头目带人抢劫,便去收拾了那姓周的寨主,直接废了他一条腿。
沈令初一面在心里叹着这四人的阵仗,一面上下打量那帮盗贼:入了秋还穿着单靴,衣上也有补丁,看来这山贼日子也不好过,估计是官府近些日子查的严了些,他们跑到城里也只敢耍耍威风,不敢作乱。
方才呵了一声,没见到想要的好酒好肉,那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比用柏木作的棺材板还要冷上三分。眼皮间充满着杀气嘴一咧,声音提的更高了:“你这没长耳朵的是不是皮痒痒了?……敢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
看到这般蛮横还提着个刀的,百姓对其山贼的身份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中间几个主座让出来给那四人,待他四人坐下,才纷纷逃了出去。
沈令初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得敲着桌子,不轻不缓,一下接着一下,绕有兴趣地看着这四人,心里暗暗盘算着接下来如何收拾他们。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茶楼里原本满满的人几乎是散尽了,台上的戏子也退到后头去,余晖映进空荡荡的屋里,惹得人不甚自在。
“你二人怎的还不退下?休在这扰了我等的兴致!”那山贼指着沈令初所在的方向,怒冲冲得翻着白眼破口骂道。
沈令初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旁人,欣然转过身,看着面前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大的男子:一席青衫,手上端着一盏茶,另一只手负到身后,微光照射下,连空气中的尘土都看得见,更是衬得青衫少年脱俗。袅袅茶香中,俊秀的面容半隐半逸,颇有几分书生的气质。
她勾了勾唇,回头坐好,左手不再拄着头,而是搭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得敲着,想看看这少年究竟有何能耐,山贼来了还不跑。
正巧,谢景云也很想知道眼前坐着的沈令初是什么来头,竟还能如此安闲自在得坐在这里。
“喂!老子跟你说话呢,没长耳朵?”那名山贼见二人均不说话,沈令初更是一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谢景云轻笑,绕道前方坐下,与沈令初恰是隔了一张桌子,放下茶杯拍拍手道:“看来戚豹的离开还没教会你们安分二字怎写。”
一听到戚豹,四人面上怒气更重了,只是还带了些许恐惧与胆怯。但那为首的还是不甘心在嘴皮子上败给谢景云,“我还当只是个不长眼的,原来不仅不长眼,还是那官兵的走狗,我呸!”还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
“嗯,”谢景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正从桌子移到山贼身上,开口欲说话,就听见沈令初在他旁边“噗”得笑了出来。
那枚玄铁所制,雕花的扳指在沈令初手指上晃了晃,在窗外透进来的光下,扳指上可拨动的利刃微微透着瘆人的蓝光。
“不知周寨主进来可还安好啊?”沈令初低头,手上有意无意得拨弄着扳指,又瞥了一眼四人,一个戚豹便让四人胆怯,看来这也只不过是吓唬吓唬百姓的虚把式罢了,终是上不得台面。
“废了一条腿,这会日子,怕现在也成了前寨主了吧。”
声音不大,但冰凉的语气压得四个贼人方才得意的气焰已经下去了大半,均是踌躇着不敢往前迈步。
“我还有个癖好,”沈令初把手往前伸了下,利刃的透着微蓝的寒芒在四人眼前闪着,“遇到山贼抢劫那就定要出手……不仅要把山贼抢走的东西拿回来,还要额外拿走一样东西,作个纪念。”
沈令初停口,顿了顿,抬头望向四人,“周寨主这扳指,算是我拿过最精致的。”
沈令初看着眼前四人不知所措的样子,嘴角扬起了一个不自觉得弧度,站起身来缓缓逼近,似笑非笑得看着他们,又把扳指在众人面前虚晃一圈,指上的扳指被扭地咔咔作响,金属间碰撞的声音无比清脆,“你说,被这扳指上的利刃在脖子上划上一道,疼不疼啊?”
谢景云不知何时也起了身,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定定地望着沈令初的背影。
沈令初慢慢靠近,脸上尽是毫不在意,那四人吓得却是瞳仁放大直退了几步,又弯下了本来直着的腰,“这……那个……我……”那山贼看着眼前一人挑了周寨主脚筋的女子缓缓逼近,看着那微蓝的寒芒步步逼近,竟有一种恐慌感,压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四人的确被吓得失了神,沈令初满意的笑了下,看着那枚精致的扳指,“也罢,这利刃难洗得很,沾了你的血……的确不值。”
沈令初嘴上虽然是笑着,可那四人看了只觉得可怕,并未从那弧度中感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若是再让我遇到你们再在县里摆架子,欺负老实人,我会用你们周寨主留下的扳指,送你们去地狱等他!”沈令初把声音压低了,笑意也消失不见,一字一字认真说出,语调听上去更是轻松。只是传到四人耳中,却是十足的威胁,连忙道“是”离开了茶楼。
看到四人连滚带爬得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沈令初心情大好,收起扳指转身,陡然发现身后少年的星眼正注视着自己,在日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
“姑娘的做派着实让人佩服!在下受教了。”谢景云走上前来拱手施礼,笑着问沈令初:“不知在下可有幸邀姑娘品茶?”
沈令初无何不可得点了点头,冲着谢景云微微笑了一笑,便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去。谢景云随后也坐下,还是跟沈令初共用一张桌子。
那山贼走了,茶楼也逐渐热闹起来,一名小厮上前道谢,又连着说要请二人吃茶。
“在下谢景云。”谢景云微微张口,侧脸看向沈令初:“不知姑娘平日喝的……是什么茶?”
听到“谢景云”三字,卢梦影心“怦”地沉了一下,不免慌了起来:李双宜就在邻着的客栈,他不会是已经发觉,一路追过来的吧。
紧紧压制着心中的慌乱,沈令初努力控制表情,干笑了声,“在下沈令初。平时不挑茶。方才您也看见了,令初粗人一个,喝茶也就贪个味道罢了。”
她这表情着实让谢景云难以揣测,若是寻常百姓听闻他的功绩,多半是表示感谢和佩服,倒是也有害怕他的官威的……只是像沈令初初闻十分慌张,又忙着掩藏的,着实见得不多。
只当她是害怕他因为抢了周寨主的扳指抓她罢,谢景云自己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也没往深处想。
“那我就便做主了。”谢景云笑着对小厮吩咐着:“一壶茉莉花茶,再随意上两盘可口点心便可。”
沈令初在指尖把玩着扳指思考对策,良久,强力压制着心中的疑问,侧头看向谢景云,语气尽量平和,:“我看你这衣着打扮不像是寻常百姓,可是官家人?”
“是……也不是。”谢景云微微一怔,没想到眼前人竟问得如此直接,“没品阶没名分,打个杂罢了,现下是查案才到了此地。”
谢景云声音轻柔,只是到了沈令初耳中却不是那番滋味了,心中顿时涌过各种想法,闷在心里理不出个头绪:
此人唤作谢景云,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凭刚才几面,应该是个平和之人,怎会接下来李县令这桩差事呢?
沈令初只是干笑着,不敢抬头去看谢景云,拈了颗梅子放在嘴中,一阵酸涩夹着一丝微甜涌上:“既是来此地查案,想必很要紧,大人怎的还在此地玩乐?”
“我虽没个名分,但到底还有人听我使唤,有些事情不必自己动手……”谢景云看出沈令初有些紧张,为她倒上了茶,又把梅子往前推了推,只怕她因害怕而生疏,不待见自己:“姑娘见了我不必这么紧张,在下只是邀姑娘品茶,并无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