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琏和晚鸥穿着蓑衣,冒着倾盆大雨,一同御剑盘旋在东海上空。
东海城比蓬莱仙境小了十倍有余,以正觉寺为中心,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城区。东城区和西城区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房屋鳞次栉比,地势较低,有一边与东海海岸相连接,北城区是达官贵人居住的位置,府邸众多,南城区则是瑶海客栈所在的位置,是集市、店铺、酒楼聚集地。
两人选择先飞到东城区,被海水侵蚀过后,城内水深基本可达胸口位置,四处漂浮着溺亡尸体,放眼望去,几乎没有活人气息。
这一切令人触目惊心。
息晚鸥紧皱着秀眉,那双平日温柔似水的眼眸里密布是愁意与泪光,海水里漂浮着的,还有一具一岁不到的婴儿尸身,这深深地揪着晚鸥的心。
“师姐。”柏琏的轻唤拉回了晚鸥的思绪。
柏琏指着海岸边的方向,海面上掀起层出不穷的巨大海浪,一浪比一浪更高,势头更猛,“大事不妙!巨浪滔天,海面汹涌,似是海妖作祟,实属东海大难!”
晚鸥惊讶地发现有一男子举动诡异,他站在海岸边的层叠石上,面对着大海,“公子,你看那边有一人,众人在皆逃难,他却在海岸边,站在岩石上淡然自若吹奏长笛,奇怪得很。”
层叠石长宽高均为三米,长方形状,凹凸不平,伫立在东城区海岸旁,此石有灵,在海啸来临时,可被动触发屏障结界,以保东海城无恙。蓬莱东海千百年来,海啸发生次数以千计,但真正规模庞大,可能让结界破碎的,只有二十年前与今朝这次了。
相隔几米,柏琏腰带别着的子衿铃突然随风摆动起来,“他应是仙门中人,我去探听一下虚实。”
“好。”晚鸥应允,紧跟柏琏身后。
柏琏小心翼翼地靠近男子,手轻拍那人的肩膀,“不知是蓬莱子氏的哪位仙门公子。西楚华氏华柏琏,在此见过公子。”
晚鸥随后应和道,“在下西楚息晚鸥,见过公子。”
“你是华柏琏?!”那男子转过身来的瞬间,眉眼还带着一丝诧异,放下了手中紧握的黑色长笛,青绿色衣衫与发梢已湿透,额间的降龙木符咒纹红得发光。
“公子认识我吗?”柏琏有些惊喜地发问,看到降龙木纹,就知眼前这人一定是子氏嫡亲。
男子激动地拉住柏琏的手,他笑得灿烂温暖,与周遭恶劣的环境格格不入,喜悦万分道:“你就是子红阿姐的儿子,柏琏?都长这么大了。我是子宁,你腰间佩带的子衿铃,还是你百日宴时,我赠予你的贺礼灵器呢。”
灵器认主,虽极少情况下能够易主,但易主之后灵器仍记得前任主人。所以当子宁靠近时,柏琏腰带上悬挂的子衿铃开始大幅度摆动,流苏摇曳,发出了悦耳的符咒曲声。
在此处见到久违的亲人,柏琏眼眶泛泪,唤道:“子宁舅舅!”
以体术为常用术法的西楚,幻术人才少之又少。面对天才幻术师倍出的蓬莱,想多多修习幻术的晚鸥,自然是抱着敬仰之心。
晚鸥站在柏琏身后,也跟着感慨不已,双手抱拳道,“原来阁下是大名鼎鼎的蓬莱长笛幻术师,由仪君。息晚鸥拜见前辈。”
“息姑娘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年纪轻轻,灵器霁虹就已在仙门世家灵器榜上位列第二,后生可畏。”子宁望着晚鸥,报以肯定的笑容,这位才十六岁的姑娘,就已名扬内陆,模样还生得美丽而端正。
晚鸥偷瞥了一眼柏琏,抿着嘴笑,谦虚致谢,“由仪君过奖了。”
嘘寒问暖间,茫茫东海缺失了子宁的笛声,凶猛海浪变得愈发汹涌,滂沱大雨持续不断,被雨声给惊得猛然回过神来,柏琏这才想起正事,“舅舅为何不去避难?”
“我与你舅伯若虚君一道,率领上万海兵前来东海救灾。子宁不能帮忙太多,只能吹奏符咒曲,用自身修为镇压海妖法力,为救援军争取更多的时间来撤离城中百姓。话不多说,息姑娘,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还劳烦姑娘带着柏琏远离此处。”说罢,子宁在唇边重新横起长笛。
那悠扬绵长的曲调,婉转动听,仿佛不带任何攻击性,就仅仅只是一首艺术性极强的曲子。不知为何,从未修习过符咒曲的柏琏,也竟然能够识得此曲的力量。
柏琏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子宁想要做什么,心内涌上了担忧与悲痛,紧咬住下唇道,“舅舅所吹的符咒曲,名为《精卫填海》,我在晴川藏书阁里见过这曲调,这是子氏……幻术法力最高深莫测的符咒曲!听闻此曲正是用作降妖除魔,可是它太消耗修为,我实在是担心舅舅啊!”
柏琏是个十岁男孩,更是性情中人,森严的华氏家规都没能将他的性子磨得足够平,纵有能安抚人心绪的子衿铃随身,平日里到也可以保持温文尔雅气质,但每每遇到大是大非的问题时,冲动起来,几头牛也拉不住他。
但是息晚鸥可以。
在这十年的岁月里,晚鸥作为华氏家仆之女与师姐,一直相伴左右,对于柏琏的了解甚至要超过主后子红,所以才总能给与柏琏如沐春风般的感受。
“公子想做什么。”晚鸥抓住柏琏的手腕,柔声细语地问道。
四目相对,柏琏诚恳地说,“我欲寻觅舅伯,一起参与救援。”
“好,师姐陪你。我先唤灵兽传信给父亲与珩公子。”晚鸥不假思索地回答。
陪你。
不知何时开始,晚鸥以这样的方式陪伴柏琏。只要琏公子想做的,不论好坏,晚鸥都耐心相随。
眼瞧着晚鸥闭上眼睛,她将汇聚心神,将修为凝结在手心上,伴随一道白色闪光,一只雪白色小兔子跃然于晚鸥手掌中,犹如变魔法一般。柏琏吃惊地问,“师姐何时学会的通灵术?”
“并非是通灵术,亦为幻术的一种,此兽名为玉光,白兔外形,含有我的一缕灵识,只会听命于我。”晚鸥笑笑,摸摸小白兔柔顺的毛。
“玉光,替我去父亲身边。”幻兽玉光得令,一蹦一跳地蹦走了。
“公子,御剑。”
两人共御招星剑,再次盘旋东海城上空,各个城区都查看一番,百姓已撤走一大半,屋顶上貌似不再有那么多无助的难民,晚鸥长舒了一口气。
在南城区,柏琏看到了蓬莱救援军,为首的男子穿着青绿色族袍,撑着油伞,指挥众人进屋搜查有无人被困在商铺内。
相隔十米,柏琏剑还有没停稳,就招手,高声喊,“子擎舅伯!”
子擎抬起头来,“你是……”
“母亲蓬莱子氏子红,我是她的次子,华柏琏。”柏琏稳稳地落脚在子擎面前,向他行礼道。
晚鸥跟随柏琏身后,参见行礼,“西楚息晚鸥,拜见若虚君。”
子擎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来不及感受久别重逢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长辈般的担心劝告,“息姑娘。阿琏!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儿很危险!”
柏琏作揖恳求,言辞激昂,“我与柏珩兄长,跟随息决先生与师姐,一同来东海游学,不巧碰上东海海难。作为仙门世家子弟,华氏家规有云,不可见死不救,不可见他人有难坐视不管。请舅伯允许我们参与救援。”
“现在雨势与风势都稍有缓和迹象,城内房屋未有毁损,但毁损严重,且农作物基本覆灭,万幸的是,城中百姓已撤走大半。”子擎抬头望天,雨下得不再那么大了,方才开始,风也渐渐变小,正因如此,救援活动才得以一直进展顺利。
“是舅舅,他一直在海边吹响精卫填海,这才镇压了海妖,缓和了局势。”柏琏想起海岸旁持续吹笛的子宁,陷入了忧虑之中。
子擎投入救援,差点忘记了要寻子宁的事情,这才顿悟,竟然已经几个时辰都不曾看到他了,“什么?子宁在海边!!”
“舅伯,我带您去,请随我御剑而行。”
“招星。”
子擎不犹豫地上了柏琏的招星剑,摆手示意侍从乘风继续救援行动。
三人回到了东城区东海海岸边,层叠石上,子宁宛如一座石像,无论风吹雨打,还是猛烈海浪的威胁,一刻也不停歇符咒曲的吹奏。
“阿宁!”子擎跃身跳上层叠石,站立在子宁身旁。
见子宁无动于衷,子擎狠下心来,收缩手腕上的长鞭‘比翼鸟’随着子擎的灵识而出动,粉色雷电身躯的长鞭牢牢锁住了子宁的手腕,“别吹了阿宁。”
子宁右手被困,只得停下吹奏,不是不明白兄长对自己的好意,是此刻,作为子氏仙门嫡亲,子宁毅然选择家国为先,“海妖法力有增强之势,子宁已吹奏许久,仍不能完全将它镇压,此妖祟法力太过强悍,若我不用精卫填海来对付它,只怕整座东海城早已淹没。”
“不要啊临澎。”子擎语气软了下来,几乎是哀求着。
“二十年前,子红阿姐抱着仍在襁褓中的我,我们兄妹四人,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海浪吞没,却因年幼,无能为力。今朝,我子宁不再像当年一样无能为力,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百姓。”子宁粲然一笑。
“阿宁,仙门子弟的修为都是有限的,你的修为撑不了那么久,不可一直吹下去啊,快和我一起走!”一贯沉稳的子擎,此刻慌张不已,加深了比翼鸟的力度。试图拖走子宁。
“兄长!东海不会有一个百姓,因为子宁的临阵退缩,而无法得救。即使今朝我被海妖吞噬,我也会将精卫填海吹至这场海难结束。”
子宁将修为凝在手腕处,轻而易举地摆脱了子擎比翼鸟的控制,比翼鸟又缩回至子擎的手腕上。
他面朝着众人,横握长笛,那样自信又执着的笑容,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对东海吹奏着符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