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陵心中苦笑。
他七岁便跟在顾言将军身边,对将军很是崇拜敬慕。顾将军去世后,他安抚好燕云阁的众人,认真操练,只因他们曾立誓要一直守卫将军府,守卫顾氏。
将军绝世无双,可将军之女却是个实打实的草包,这无不让他沉痛惋惜。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要守卫的人自信强大,卓越灵秀,绝不是外界众人厌恶调侃的那样。
是他错信了传言,是他带了偏见。
顾云清因为方才的运动,鼻尖蒙了一层薄汗。眼眸清亮,一张精致的小脸被灯火晕染得模糊了,仿佛是那画中仙,在人间停留的时间到了,下一秒,就要回到那画中。
楚无陵垂眸,他的声音冷漠又克制:“属下的职责是护卫郡主,其他的事情不是属下应该好奇的。”
顾云清满意于他的回答。
“我喜欢你的回答。无陵,你很强,也很合适跟在我身边。”
“不出意外,我今后有不少事需要交于你去处理。也正好,让我看看,你带领的燕云阁,究竟是何种实力。”
楚无陵面色凝重,“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眼下,就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齐王数日前在千机阁拍得一件宝物。你去探查他放置在何处,不用取出。”顾云清脑海中浮现出慕连城的模样,又道,“齐王府可能守卫森严,高手众多,你小心一点,切莫打草惊蛇。”
楚无陵轻声应下。
“无陵,你不仅是我的下属,我希望你也能成为我的伙伴。”
顾云清直直地看他,墨色的瞳孔仿佛能蛊惑人心一般,令人心神尽失,不由得陷进去。
楚无陵离开了。
悄无声息,正如他来时一样。
顾云清坐回书桌前,神色不明。
一只小小的飞虫似乎极渴望那书桌上摇曳着的烛火,绕着飞来飞去,依依不舍,毫不疲惫。顾云清看得倦了,便拨了那灯罩。
渴望之物近在眼前,没了阻隔,果然,那飞虫不顾一切的向着火光飞去。光芒猛地跳跃了一下,“滋”的一声,一个烧的残破不堪的小黑点掉落在了灯盏旁。
“真可怜。”
顾云清收回目光。
夜色浓重。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
街头巷尾一片清冷寂静,偶尔远远传来一两声不知是谁家的犬吠。
一道人影在黑暗中快速的穿梭跳跃,最后,他进了一条偏僻狭窄的巷子,往最里面那间屋子走去。
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他进了屋,屋中仅有的一张桌前,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你迟到了。”那人开口,是一道刻意压低的女人声音。
来人戴着狰狞的鬼怪面具,他打量着面前全身都隐藏在斗篷下的人,道:“是你雇的鬼宗?”
女人周遭的气息一下子冷了下来,她道:“拿什么钱办什么事,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
她朝桌上扔下一个重重的黑色布袋,“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剩下的。”
男人上前拿起布袋,掂了掂,语气漫不经心:“区区草包,本是不值得我们鬼宗动手。只是这佣金,属实诱人。”
女人冷哼一声,“上次罗刹派来三十个人,全军覆没,这个草包却毫发无损。”
男人藏在面具后面的脸色变了变,“你们还找了罗刹的人?”
女人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暴戾。派罗刹的人去刺杀,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哪曾想……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你该关心的事,是你们能不能成功。”
得到质疑,男人其他什么想法都被抛诛脑后,他微微恼怒,恶狠狠的道:“罗刹那种三流组织,技不如人,连个草包都解决不了,真可笑。”
“放心吧,鬼宗还从没有没完成的任务。”
男人口中的三流组织罗刹,却是在天下和他们鬼宗齐名的三大杀手派系之一。
女人她扯了扯衣帽,将面容藏得更深了。她不再言语,打开门出去了,不久后就没了人影,根本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而去。
她也是练家子!
刚才他竟没感觉到对方有丝毫内力,以为不过是个普通人。
男人收好布袋,灭了灯盏,也离开了。
第二天。
顾云清晨练完,刚用完早餐,宫里面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张有全。
但是这次传唤顾云清的,却是太后。
还是和上次一样备好了轿辇。
太后欣赏顾言将军,对顾云清也是爱屋及乌。原主早先住在皇宫的时候,得了太后的喜爱,便是隔三岔五的往慈安宫跑。后来她在宫外有了宅子,老太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也会宣她入宫。无非是陪在太后身边说话解闷,拉拉家常,倒也没什么其他事。
顾云清是单独去的,并没有带上轻萝。
轿子进了宫墙后,就停下了。
顾云清掀开帘子,立刻有个小宫女恭恭敬敬的来扶她。顾云清一脸冷漠的挥了挥手,小宫女便又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
旁边站着一个身穿蓝色宫服的太监,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刚才那小宫女,便是他带着的人。
他上前一步,欠身行礼,语气恭敬:“郡主殿下万福金安。”
他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却很少,道不至于太显年老。
顾云清暗道,这人应该就是太后身边跟了几十年的红人,赵卓公公。
还在一边的张有全笑嘻嘻的说了些有的没的,便告退了。
“走吧。”顾云清对赵卓说道。
赵卓跟在一旁,脸上堆满了笑容,“郡主好久来慈安宫了,太后最近着实想念得紧。今儿一大早就让宫人备了不少郡主爱吃的糕点。”
顾云清脚步不停,没有什么反应。
宫里人都在传郡主被齐王殿下退婚后,性情大变。赵卓看一眼顾云清面无表情的侧脸,心中打鼓,这传言看来有几分可靠。
这赵卓毕竟在宫中呆了几十年,早已经成了人精。明白现下对顾云清端着捧着那一套似乎行不通了,便不再说话老老实实的跟着。
在经过一条湖的时候,顾云清停了下来。
那湖很宽,也很长,顾云清并没有看见尽头。湖上架了座桥。
让顾云清停下的,并不单纯是这湖,而是湖对面站着的女人。
原主的视力很好。顾云清能大概看清,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似乎上了点年纪,已经不再年轻。
女人也向他们这边看来,神色不明。
湖边栽种的柳树抽芽了,绿意盎然,本是一片生机勃勃,女人的周遭却硬生生割裂出一片森严沉重的气氛,诡异异常。
旁边的赵卓以为顾云清隔太远没看清是谁,便殷勤的解释道:“那是长公主殿下。估计是长公主殿下听说郡主殿下要进宫来,便等在湖边,想要看看郡主殿下。”
“郡主殿下可要过桥去打个招呼?”
顾云清收回目光。
“不必,继续走吧。”
一路上,顾云清的脑海中都是那个女人。
长公主慕熹微,嘉庆帝的胞姐。年少时似乎和顾言有一段渊源,顾言和碧晚成婚后,慕熹微一片心意落了空,年纪轻轻便开始吃斋念佛。至今未婚配,仍住在长庆宫。
众人皆知长公主对郡主极好,丝毫不介意那是心上人和情敌的孩子。不仅经常去看她,还总是送各种各样珍贵的东西,视如己出。
顾云清梳理着人物关系,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不知不觉间,顾云清已到了慈安宫。
刚迈进门,便响起一道欣喜的声音,“清儿到了?”
顾云清顺着声音看过去,美人榻上半躺着一个妇人,皱纹滋生,面容呈衰老之态,面色红润,从眉目间依稀可推测出年轻时也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
天气已经回暖不少,妇人还披着一件狐裘大氅,手上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顾云清敷衍地行了个礼,妇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笑眯眯的没说什么,只招呼着顾云清上前。
旁边坐着的人却非常不满,“哼”了一声,嘟哝道:“真野蛮,没规矩。”
顾云清对上那张熟悉的气呼呼的脸,挑了挑眉。
慕连锦月心中更气。
不过是一个外封的郡主,没规没矩,竟然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嚣张至极。
慕连锦月旁边还坐了一个美艳女人,。她朝慕连锦月斥道:“锦月,不许无礼。”语气却全无斥责之意。
太后轻轻地摆了摆手,道:“清儿性子直爽不拘,本宫就喜欢她这一点。在本宫这里,清儿不必拘谨。”
女人的红唇抿了抿,笑道:“郡主的确是直率可爱。”
女人的眉眼和慕连锦月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丽妃荣明儿了。背后的荣家是个小家族,荣明儿膝下也只有慕连锦月一个公主。她长相貌美,行事有分寸,在后宫中也能独得一份恩宠。
顾云清和慕连锦月从不对盘,哪次一遇上不得蹉磨一番。每每出事,便是丽妃带人向顾云清道歉示好。皇上对丽妃的贤淑更为满意,倒是慕连锦月对顾云清愈发恨得牙痒痒。
后宫里都是一群成了精的人,应付过的阴谋阳谋两只手怕是都数不多来,哪会看不出丽妃的做派。一个个心知肚明,一边嘲讽冷笑,一边又替这傻子郡主惋惜,做了人家的垫脚石还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赢了似的。
顾云清没错过丽妃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精明,她淡淡道:“太后和娘娘过誉了。”
顾云清不欲惹事,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可以放任不理,但如果得寸进尺的话,她也不介意好好的陪着玩。
丽妃时不时说一些好笑的事,太后听了很是高兴。慕连锦月偶尔插一句嘴,气氛一时融洽热闹。
看这架势,让她进宫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唠唠家常,那天关于她退婚的事只字不提。
顾云清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
这时,赵卓进殿,小声道:“太后,太子殿下来了。”
太后脸上堆满了笑容。
“景儿来了?哀家这儿今天怎么的这么热闹,快宣。”
一会儿,还身着朝服的青年进来了。
他行了礼,目光在屋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张白净精致的脸上。
可那主人只是低眉喝茶,并未抬头看他一眼。
他缓缓道:“好巧,郡主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