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太阳也升的晚了。
卯时的时候,天才有些蒙蒙亮。
刚刚升起的太阳不似其他时间的热烈,那时阳光还是冷白色的,一点也不温暖。
梧桐的眼皮儿沉得很,直到看见那冷白的光吞噬了桌上的烛光,才闭眼睡去。
她睡眠浅,到晌午就睡醒了。
俞栖怀是趁着午休时间来寻她的,她刚刚吃了点东西,还坐在床上。
他也理解,那么多处伤,有的都深到见骨,也不知这瘦弱的身板儿是怎么撑下来的。
那日的情景,俞栖怀都不敢再去回忆,她浑身像腊月里的湖面一样冰冷,伤口都让雨和海水泡发了,像一朵一朵肉花一样,惨不忍睹,他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外衣脱下,给她裹好,抱回府上了。
俞栖怀抱着她,也顾不得打伞,那么大的雨,他愣是顶着雨跑回来的。
俞栖怀是受了凉,可怀里的人儿更凉,他抱了那么久也不见有一点回转。
他把梧桐安置在榻上,唤了欢儿给她擦了遍身体,穿上衣服。
自己赶紧打发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那人儿安静的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到像没有一样。
大夫把了脉,又看了看胳膊上的伤,叹了一声又一声。
开了药方,嘱咐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给伤口上一次药,但是能不能救活还是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他也没把握。
煮药、上药都是俞栖怀和欢儿忙前忙后,又是亲眼看着,又是上手忙着。
来来回回折腾了整整四日,总算把人救活了。
想起了难过的事,俞栖怀的鼻尖又是一酸。
赶紧掩了情绪,又展起一抹笑,才走了进去,“今日起的可比昨日早些。”
欢儿听出少爷是在同表小姐打趣,这天都大亮了,哪见得早啊?兄弟姊妹间就是关系好些,低笑了一声,才去看了梧桐一眼。
梧桐的表情却没有欢儿想的那样,她抬头看着俞栖怀,像是有些吃力,脸上仍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她除了刚刚醒来的时候稍微清醒了一会,精神状态也是最好;可没歇一会就不行了,眼皮耷拉着,讲的话也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欢儿低头哽咽了一下,将碗筷收拾好,一并端出去了。
俞栖怀走到梧桐床边,蹲下看着她,语气极温柔地问道:“还是很困么?”
梧桐点点头,眼里又回了点清明,“我感觉很累,睁不开眼了……”
俞栖怀眼里说不出的难过,他顺了顺梧桐的头发,轻声安慰道:“那不如就睡着吧?”
她又皱了眉,像是自语一样低声说着:“不敢闭眼,怕醒来就不是这里了……”
俞栖怀终于知道欢儿为什么哽咽了,他也很难不去同情她。
这是受了多大的苦,连闭眼都怕自己回去。
他站起来,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温柔的都要把人融化了:“不怕不怕,我一直都在呢。不会走的,不会走的……”
直到怀里的人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俞栖怀才将人松开,放进被褥里,盖好离开了。
欢儿蹲在门外不远处低声抽泣着,手里分明还端着碗筷,显然刚才出门起就在这儿哭了。
俞栖怀走过去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干嘛呢?小欢儿也会有一天替别人难过成这样呀?”
欢儿仰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抽抽搭搭的:“可……可是表小姐……真的太可怜了……那…那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颓成这个样子……”
欢儿不懂,俞栖怀更不懂。
他不知道梧桐的身世,也不清楚梧桐的遭遇,但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安慰她,想让她活下来。
他给不了欢儿答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门,似乎连那门也染上了颓厌的气息。
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梧桐难得没有做噩梦,她好像还在梦里见到了一个人,那人冲她一笑,黑白的梦境瞬间就染了颜色,他对她说:“我一直都在,不会走的。”
她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天大亮,感觉身体各处都轻快了,除了不小心碰到伤口还有些疼之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欢儿看着梧桐的样子,也像是好了大半,没有以往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只是冷着脸,但也不凶人,就是话比以往更少了点。
欢儿大着胆子提了一句:“不如起身出去晃一晃?欢儿给您推轮椅,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不好一直待在房里。”
梧桐看了看屋外的阳光,总算是有了点儿暖意,就点头同意了。
欢儿将她扶下床,打了盆热水,给她洗了脸,漱了口茶。
又转身拎了两件衣服,笑着问梧桐:“表小姐想穿哪一件?”
“嗯……”梧桐垂下眼帘,随手指了一件。
欢儿穿的很快,手里动作却轻着,一层一层罩上来也不见任何一处不适。
一层鹅黄一层白,颜色素雅不花哨,袖摆和裙摆处的绣花也看得出来这件衣服的价值不菲。
虽然穿得多,但好在料子薄,既暖和,也不会过于厚重而闷热。
欢儿帮她穿好了衣,又帮着她整理着衣领袖口,嘴里还碎碎念着:“少爷昨日让我去挑些布料给您做衣服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这件,想着,除了表小姐,也没人能把这鹅黄衬得如此好看了。”
理好了又拍了拍衣摆,一脸满意地点着头,小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
梧桐眉尖抽了抽,这是把她当女儿养活呢?
欢儿顾着去推轮椅,也没看到,继续碎碎念着:“我带您去看看俞府吧,熟悉熟悉,您觉着呢?”
梧桐坐上轮椅,点了头,没说话,随她摆弄去了。
欢儿推着轮椅出了门,沿着长廊向俞府走去了。
她一路推着轮椅,一边向梧桐解释着。
其实梧桐不算住在俞府内。
俞府后面有一片地,种了一片青松,梧桐的屋子是单独建的,正面向这片青松林,旁边还有一间耳房,如今是欢儿住着,主要是方便服侍她。
还有一条长廊,将俞府和这间屋子连着。
正房应该是俞老爷住的,但里面没有住着人的痕迹,看来是空着许久了。
东厢房是俞栖怀住的地方,里边看着倒是墨香雅致的很,和俞栖怀的气质也相符。
还有一间厢房里是有东西的,但不知道是谁住在那里,欢儿没有介绍,梧桐也就没问。
俞府这么多房间,仔细算算也就住了三间,其他全是空着的。
据欢儿解释,从俞老爷接管俞家以来,这些房子就是空着的了。
俞老爷很爱俞夫人,这辈子也只娶了俞夫人一人。
所以这些房间也就当了客房,偶尔俞老爷的朋支来叙旧,就住那里。
整个看过来,俞府当真一点人气都没有,除了偶尔走动的仆人丫鬟,完全没有一点大户人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