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从葬礼回来后,好几日都没缓过来。
她躺在贵妃榻上,望着松林,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俞栖怀帮江大人处理了一些朝堂无关紧要的琐事后,饭也没吃就奔着梧桐的屋子去了。
梧桐听见俞栖怀的脚步声,从榻上下来,将刚到门口的俞栖怀抱了个满怀。
“怎么了?难过还是吓着了?”他回搂住她,温声问着。
梧桐摇摇头,不说话,仍抱得紧。
“江生爱秦未,随她去也是能猜到的,只是他太过于自私,从没想过活着的人该有多难过。”俞栖怀低低地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或许换成我,我大概也会这样做。”
她抬头,皱着眉,深深对上俞栖怀的眼睛。
过了一会才低声喃喃道:“最近总感觉不安心,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俞栖怀拍拍她的背,“也许是连着两场白事吓到了,不如趁着春回大地,我们成婚吧?”
“嗯……嗯?!”梧桐下意识的嗯完才猛的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半步,“什么?”
俞栖怀一笑,伸手就将她捞了回来,“我不管,你可答应了。”
梧桐扶额无奈,她有机会不答应么?
一说要办喜事,俞府上下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比过年还热闹,逢人就说他们家少爷要娶亲了,搞得街坊四邻见到梧桐就说恭喜,然后拉着她问东问西,有的直接塞个红包,然后继续拉着她问东问西。
摔!
不想出门了!
……
不想归不想,门是肯定要出的,婚服可还没定下来呢。
这几日梧桐都快跑断了腿,城东城西的所有裁缝铺,不说全部,一半以上她都去过了。
暂时选下来的就有五六套,还没最后确定。
她自己挑不出来最好的,问欢儿吧,也只会说“这件好看,这件也好看”。
她想听听俞栖怀的意见,可惜他最近忙着帮江大人处理事情,空闲时间几乎没有。
那行吧,再挑挑,到时候一起问他。
有些人生在阳光里,天生招人喜欢,所以难免会有那么些个阴沟沟里的东西羡慕嫉妒。
“哟,这不是俞少夫人嘛?来这儿挑布料呢?”
梧桐看布料的手一顿,回头就见一个蓝衣少女和一紫衣少女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捻着一方帕,笑吟吟的看着梧桐。
“哎,瞎说,哪就俞少夫人了?这不还没娶进门么?”紫衣少女拈起手帕低低笑着,一举一动媚而不俗,就是这话听着过于刺耳。
梧桐也看出来俩人估计没安什么好心,这些日子也不缺这样的人挑事儿,全是姑娘家,她都有些乏了,转过身子继续挑起布料来。
麻烦这东西,向来都不是你想不理就不理的,你越是忍让,他们就越是肆意。
“那怎么说也是未来少夫人呐!我听说这未来少夫人原先可是俞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亲戚?”
“嗨,哪儿来的什么旁支亲戚啊?你见她姓俞了么?八成啊,是哪个旮旯角里爬出来的野鸡想冒充凤凰吧?”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别这么说,让人听了还以为我们背后嚼舌根呢!”
欢儿气得的小手都攥死了,喝道:“你们说什么呢!”
梧桐按住了欢儿的手,恍若未闻,抬头对从刚才面色就不太好的老板娘道:“就用这个吧,料子舒服,绣纹也精致。”
恶狗乱吠,咱用不着搭理,拉低了身价。
最好的讽刺就是无视她们,自导自演,才惹人笑话。
“你!”两个少女一跺脚,像是气极了,偏偏又没人搭理,眼看着竟要互相推搡起来了。
“你看我干什么?有本事你也当个凤凰去?”
“你说谁野鸡呢?!”
“……”
吵吵嚷嚷,当真恶犬。
“好嘞,两日左右就能做好,到时候还是老样子,亲自送到您府上?”
“嗯,多麻烦您。”
“您客气。”老板娘收了布料,看着梧桐的眼神也带了些自责,她是开店的,也不好把客人赶出去,就这么让一个好姑娘受了委屈,她心里也不好受。
梧桐转身向外走,路过那两个少女时又停了步子,“野鸡呢,披了一身彩毛也盖不住骨子里的土腥味。”
“你说谁呢!”她们是真的气红了脸,手帕都要攥破了。
梧桐莞尔一笑,“我也没说都是啊,有一个还是不错的。”罢了,一抚衣袖,转身离开了。
“听见没,野鸡!”
“给脸不要脸,野鸡说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啊?”
“……”
开心。
还能再跑几家裁缝铺子。
夜里,梧桐把几套婚服铺在床榻上,正在认真对比,屋外传来脚步声,她勾勾嘴角,悄咪咪的躲到了门旁边。
“吱呀——”一双绣花银白布靴踏进来。
“嘿!”
俞栖怀急急向后一退,绊到门槛,摔坐在地上。
梧桐捂着嘴,看到他吓得往后一退,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紧接着就看到他被门槛绊到,向后倒去,瞬间绷紧了脸,赶紧去扶他。
俞栖怀看清来人,瞪大的眼睛又化为了春风,无奈的气道:“你把我吓死了可就成寡妇了。”
“去你的!”她松了一口气,将他扶起来,拍落他身后的灰,“疼不疼啊?没有摔狠吧?”
玩笑归玩笑,真伤到身子,她肯定是要心疼好半天的。
“没有没有,你男人哪有这么不禁摔。”他将她揽到怀里,紧了紧,贪婪的在颈窝处深吸几口她身上的香味。
不累了,忙了几日的疲惫都无影无踪了。
美人在怀,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被俞栖怀的呼吸撩的有点痒,梧桐缩了缩脖子,把他推搡开,“痒!”
俞栖怀忘了他家小梧桐怕痒着呢,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忘了忘了。”
梧桐突然想起床上还铺着婚服,赶紧拉过他揉着自己脑袋的手,把他拽到床前,“帮我挑一挑,我自己挑不出来。”
俞栖怀看着床上几套红布金纹的婚服,心里某个小角突然收紧了。
虽然说明明是他先提出的,这两日府里也忙活置办着,但是,当他亲眼看到婚服摆在他俩眼前,等着他去挑时,他才真正觉得“他们要成婚了”。
俞栖怀盯了许久,又抬头看了看梧桐,眼眶突然就红了,赶紧垂眸,掩了眼底突然涌上来的泪意。
喜极而泣的感觉。
真好,他要成婚了,要和梧桐成婚了。
说梧桐被那两场白事吓到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过年那几日他们还坐在一起打闹嬉笑,一起想他们的婚礼细节,还半玩笑说一定会给一份大礼,转眼就天各一方。
物是人非,一切的变化都只在一瞬间,他怎么可能不怕呢?
“你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她一翻白眼,伸手就要把婚服收起来,“得,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是我自己挑。”
“就这套吧,没那么繁琐厚重,到时候你活动也轻便。”俞栖怀指了最左边那套,满意的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
“成婚之日要什么轻便啊?说得好像我要逃婚似的。”她收回手,用手指头戳着俞栖怀的胳膊,眉头又皱起来了。
俞栖怀双手捧起她的小脸,两颊顺势一掐,“谁说你要逃婚了?到时候事情可多了,这五月春的,别还没进门,先给热化了。”
梧桐龇牙咧嘴的挣开俞栖怀的手,捂着脸,嘟囔道:“我开个玩笑嘛,又不会真的逃婚。”
俞栖怀附上她的手,帮她揉了揉脸,温声道:“我知道,梧桐可爱我了。”像我爱你那样爱着我。
“不害臊。”她嗔怪着打开他的手,转身把床上的婚服都收起来,又把俞栖怀挑的那套单独挂在了床边的架子上。
挂上了又怔怔的看着,红的扎眼的婚服印在梧桐的眼里,一时又出了神。
俞栖怀看见梧桐的动作,没说什么,从身后缓缓抱住梧桐,“早些休息吧。”
“嗯。”
“一夜无梦。”
“一夜无梦。”
今日的星光仍然灿烂,暖风阵阵过,还残留了些寒冬影子的京城彻底苏醒过来。
银装素裹也是美,青绿大地春意盎然也是美。
俞栖怀在的地方,地狱深渊都是美景。
大婚四天前,俞栖怀收拾了许多梧桐的衣物用品,带着她驾车去了皇宫。
“我们去哪儿?”她撑着头,看着窗外。
“皇宫。”
梧桐收回目光,转回身看向他,有些不解。
俞栖怀抬手轻弹了一下梧桐的额头,“我总不能大婚当日把你从俞府接出来,再送进俞府吧?”
梧桐捂着额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嘴角挂着,“我就是问问,你居然打我……”
俞栖怀真是服了梧桐这种耍无赖的本事了,也不知道学得谁。
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揉揉额头,求饶道:“错了错了。”
“进了皇宫,我们得先去面见陛下,等我走了,陛下估计还要拉着你聊聊天,你不用担心,他是一个很和蔼的长辈。”
“我没有担心。”
“新婚前三日新人不可见面,见了面就不能长长久久了。这三日你且先在宫里住着,有需要的就跟陛下说。”
“我想你了也可以跟他说么?”
梧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清澈的眼里满是不舍与深情。
“……不可以。”俞栖怀难得被她看的有些害臊,往后靠了靠,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儿女情长怎么能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那可是长辈!
梧桐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嘴角扬起,一挑眉,歪头继续看向俞栖怀。
就在俞栖怀以为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时,她突然压过去,双手撑着他身后的车厢,将他圈在自己的胳膊间。
俞栖怀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脸,脑子一瞬间就空白了。
她的气息萦绕在周围。
很香,不是香包的味道,是她独有的体香。
四目相对,周遭都变得安静异常。
他的眼里只剩下梧桐。
“少爷,到了。”
马车外小厮的声音将俞栖怀拉回了现实,他刚要回答,唇上传来的温润瞬间又将他刚刚建起的理智击的粉碎。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梧桐直起身子,难得正经道:“那你也要记得想我,时时刻刻都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