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见,是茫然一白的山峦。
他独身一人站在这空旷的雪野,却感觉不到半点寒冷之意。
他慢慢往前走,却觉得自己的视野越来越高,当他明显感觉看见的高度不同时,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和手,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长成了大人。
他快步走向前方,终于看见了一片湛蓝的湖泊,好似是雪山奔流下来的水积攒成为的湖泊,比寻常的水湖更为清澈明亮。
他来到那边缘,低头看见了一张无比白净而俊朗的脸,这和自己曾经的面黄肌瘦完全不同。
这是谁?是他还是别人?是他附身到了这人身上,还是在奇妙的行走中,化作了这副模样。
他是凡人,怎么可能忽然改变外貌和身形?
正在他大惑不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踏雪地的声音。
他一回头,便看见了一个长发拖到地上的少女,她的双颊被冻红,鼻尖也有粉色,喘出白色的雾气,迷茫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怎么闯到了这里......”她很惊讶,“你不应该进得来才是的啊。”
“我......我也不知道。”他看向四周,“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姑娘回答,大眼睛闪烁,宛若璀璨之星。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只是一直毫无波澜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随即,他便跟着她四处走动,他们在荒原上说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见那姑娘笑了,他也扬起了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这雪原一直都是本来的模样,永远不化,而他的心情也一样,坚定地不想离开,只想和这姑娘继续在一起。
“尹,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她站在湖水前,双颊依旧绯红,只不过此时,除了被冻红的缘故,还有害羞的少女之情。
“愿意。”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就算要放弃修行。我也愿意。”
修行.......
他本是个一心无二意的修行者。为了成仙,早早离开家,四处吸收天地之精华,想要尽快成为天上的仙君,造福世间苍生。
他本以为自己永不会改变这个念头,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令他倾心的女子。
珈虞,是她的名字。
湖畔的誓言成为了二人的羁绊,他们成为了彼此的依靠,也结为了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妇,三年愉快光景匆匆而过,却因珈虞即将生产,不得已走下雪山寻求他人帮助。
他们来到了雪山之外的世界,刚一进村子就看见了疾苦之众。沿街行讨之人数不胜数,即便是未曾流离失所的,也都补丁加身,看起来憔悴不堪。
他将妻子托付于一户人家,出门眼见都是触目惊心。听闻是两国争端,神明不理,战争旷日持久,原本安居乐业者全都流离失所......
神明何处?为何不听众人祈祷。
他猛然想起自己曾经的抱负,一心想要回归修仙正道,却被妻儿绊住了手脚。
他是回了雪山,三人一道,可是却心不在焉,总是想着那些贫苦之人。他不说,却日渐消瘦,她不说,却心中有数。
女子之爱,疯狂起来时,便是对一切置若罔闻。
他一日回家,发现妻儿不见踪影,四处寻觅未果,最后在湖畔寻找时,才看见了怀抱孩子死去多时的女子。
她以自戮来表达自己成全丈夫的决心,却终究没有忍心害死孩子,便只留了哭泣之子。
他大为震撼之时,一直藏于雪中的男子出现了。
“我知道你入这山是来找我,可我不愿意搭理你,便想让珈虞打发了你。谁知道,你与她相恋了。”老者走向珈虞,抱起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你要知道,这就是你的业,即便是今后你继续修仙,也不可避开这一场罪孽。”
“大师......”
“他不能苟活,否则你还是不会狠心回归。”大师的目光哀伤,他不愿意将让孩子毁灭,却也不愿意让女儿白死,便将婴儿沉入了湖中。
“不......”他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为什么......”
“只因为你最初走错了路。这就是你要修正错误的代价。”隐世者转身离去,漫天飘起大雪,“我为了帮助你,也犯下了罪孽,今后你我两人还会再相见,到时候,我们得一起来偿还......”
“大师!”
风越吹越劲,他在狂风中抱紧了心爱之人的尸体,泪流难止。
“你无资格登上仙位。”
严肃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重新再世为人,再度修为吧。”
阿树惊醒,手中的球已然不见了,那个奇怪的男人也不见了。
他到底是做了梦还是被施了咒?
无论如何,他都想起了千年前的事情,知道自己亏欠了一个女人一条性命。
他想还给她。
更想再遇见她。
身体自己就动了,因为他的双目已经看到了前路。
疯狂地修行,寻访指引处,被师父拒绝五次,却以真心获得了破例,百年光景一晃而过,他不知何时超脱于凡人之体,竟然有了半仙之力和半仙之命。
只是终究受限于凡胎,依旧做不得神仙。
他慢慢明白,指导阿树走上这条路的落魄男子应是一位得道仙君,他看穿了他的执念,一是想要登仙,二是想要还情,但是终究不能两全。
他放弃了凡人之身,修成这非半仙又非凡胎的结果,再入不得轮回继续剩下九世的修行,也无法登仙,便永永远远卡在了这个尴尬的境地里,要说唯一的好处,那就是可以一直等待珈虞轮回,在遇见她时,还清这份恩情。
只要见到了,便一眼就能认出。
这就是获晓了仙缘前世后的人必然会有的能耐。
所以,他只见九九一眼,就知道自己受尽如此多的苦楚都是为了谁。
现在,是时候还这份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