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应天府。
张燕山来到应天府城内,但见城门间车水马龙,大街小巷熙来攘往,比起骊驰城还要繁荣得多,心里不禁有几分惊叹道:“真是繁华,不愧为应天亲王的首府!”张燕山只怕在大街之上拿着铁锤,也实在是太过张扬,于是就用长布包起铁锤,骑着千里追,来到与师父及师兄约定见面的客栈。
然而,当张燕山进入客栈之后,他很快就感到不对劲了。
客栈内,几乎所有人都拿着兵器,高谈阔论间面红耳赤。张燕山刚走入客栈几步,便感到客栈内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好生不适的尴尬,但心中不禁疑惑:“怎么客栈里个个盯着我的眼神戾气这么重,好像我要么是朋友,要么便是仇人一样?”
就在这时,店小二走到了张燕山面前问道:“客官可是本届应天会武的参赛者?”
张燕山有些惊诧,不知店小二所为何事,但又不想撒谎,顿了一顿后道:“是…”
店小二笑道:“本店为了支持应天会武这盛事,但凡应天会武的参赛者光顾本店,都可获七折优惠,请问客官可有结伴同行?”
张燕山心中了然,点点头,说道:“我师父和师兄到了几日,我师父叫律信,我师兄叫怀仁。”
店小二笑得越发灿烂,殷勤道:“原来是上届亚军与榜眼,骊驰城东一派的高足!欢迎欢迎,小的先带你找个好位子,然后再请你师父和师兄来与你会面。”
张燕山有些愕然,心道:“想不到这里连店小二都这么熟悉应天会武,服务还这么周到!难怪这间客栈这么多武者落脚!”
张燕山随着店小二甫一入座,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就拿着一酲酒走到他身边,粗声道:“小兄弟就是骊驰城城东律信及怀仁的小师弟,对吗?”
张燕山拱手道:“家师正是律信,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壮年人继续粗声道:“在下耶律飞虎,上届应天会武四强。今次正想向令尊师讨教。”
壮年人一开口就是讨教。张燕山肃然道:“恩师也会参加今届会武,正好与前辈以武会友。如今恩师不在,晚辈就先代恩师敬前辈一杯。”
耶律飞虎大口的喝了一杯,然后道:”小兄弟好友礼数!对了!你对今日韩德让把持两院有什么意见?”
张燕山眉头一皱,心里暗道,应天会武不是以武会友吗?怎么一来就是讨论政局?他不太关注政治,也与耶律飞虎素昧生平,便支吾以对:“这个…韩大人是两朝宰相…也真是有权有势…”
耶律飞虎见张燕山说得不着边际,嗤笑了一声,便说道:“小兄弟果然跟你师父师兄一样!”然后他便不再管张燕山,转而坐到另一张桌上,再跟其他参赛者高谈阔论。
耶律飞虎说走便走,毫无礼貌,张燕山怔了一怔,也不把这番轻视当作一回事,但也出于好奇,就想在等师父师兄前来之前,细听这一帮人在聊什么,才发现周边所有人都在议论政局。耶律飞虎面有不平道:“韩德让这低贱的汉人窃居高位,说到底都是因为当年景宗英年早逝,欺负他的孤儿寡妇!”
一名少年愤愤不平,怒道:“正是!想当年,太祖爷开邦建国,太宗扫荡中原,何其雄才大略!现在韩德让弄得朝政乌烟瘴气,汉人来犯才抵挡两下,一点开拓的魄力也没有!”
众人越说越远,坐在一旁的一名老者终于按捺不住,嗤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知道了,当年太宗的哥哥耶律倍战绩彪炳,还夺取了东丹,被太祖封为”人皇王”!若非太祖驾崩时,太宗有母后支持,仅仅靠平乱有功,太宗还比不上人皇王!可怜人皇王,寄身后唐,为奸人暗杀!”
老者话犹未了,一名中年汉子便愤然道:“那又如何?太宗在大同元年入主中原称帝,成为天下正统,这番战绩才是前无古人!”张燕山定睛一看,发言的正是耶律奉天的随从,随即想到耶律应天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后人,而当今辽国皇帝耶律隆绪则是耶律倍的后人,所以这随从才在此为耶律应天说话。
那名老者嗤笑道:“可惜,因为他在中原打草谷时烧杀抢掠,引来汉人反扑,最后更是化身‘帝羓’回来!”
只见那中年汉子怒发冲冠,一名少女不解,小声问身旁的长者道:“爷爷,什么是‘帝羓’?”
那长者望了往四周,附在少女的耳朵悄声说道:“就是他死后,身体被腌成腌肉带回来。”
那少女不禁掩唇轻呼,然后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只是看着耶律飞虎一行人。除了细心倾听的张燕山,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俩爷孙。张燕山听着听着,忽然想起赤焰与傲因授课的内容,正是眼前这群人的争论。他心中隐约觉得,这场争论正是从他们的讲课而起。
老者继续娓娓道来:“天佑我大契丹,太宗驾崩之后的混乱没有维持多久,人皇王的后人稳定了时局,承继了地位。承传至当今圣上,圣上即位时才十二岁,辽国皇室正是孤儿寡妇,如果没有韩德让忠心耿耿地倾力扶持,不知几人成皇?时局动荡之下,不知多少族人丧命?”
现场许多少年登时嘘声四起,耶律飞虎便驳斥老者道:“草原上的狼即使死在猎食的路途上,也远胜羊羔苟且活着!我大契丹素来勇武,马革裹尸,正是战士的荣耀!不像一些汉人那样,窃居高位把握两院大权政事,却畏缩如鼠!如此下去,我大契丹沦为汉人那样毫无勇武之风,成何体统?你这老头贪生怕死,才这么说!你这废老的说话,对得起太祖在天之灵吗?”
耶律飞虎话声刚落,立即赢得掌声四起。张燕山放眼一看,几乎全是契丹族的少年,他们还纷纷辱骂老者,那老者根本没有机会再说下去,只得黯然离开了。张燕山不禁皱起眉头。耶律飞虎就继续高谈阔论,而且越说越兴奋,走出来的少年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莫不是痛斥汉人把持了两院大权政事,契丹勇武不再的危机。
张燕山心里暗道:“明明是会武,虽说加入了文考,怎么突然变成文人论政那样?”张燕山心中一阵疑惑。他只道他们看法各异,但再听了一会,便发现任何人只要看法不同,很快便被耶律飞虎等人排挤辱骂得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自说自话,分别的只是有人说得咬牙切齿,有人却不作一声,点头称是罢了。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张燕山听见这把声音,不禁转过头来大喜道:“师父、师兄,你们来了!”原来两人在张燕山细听众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坐到了张燕山的身边。
张燕山满脑疑惑的问刘尚信道:“师父,我听你说应天会武旨在以武会友,但怎么...怎么他们好像文人论政那样?”
刘尚信冷笑道:“这帮人是去年应天会武的参赛者,除了耶律飞虎是上届会武的第四名之外,没有一个位列八强!这帮人心知自己难以突破武道境界,就想藉住这次新增的文考环节突围而出!”
刘达仁豁然而悟道:“对!真是走旁门左道!他们中有几人和我交过手,今日一见,境界还是停滞不前。这几天以来,他们就不断地训练自己文考环节的应对,希望可以出奇制胜,以超技术方法得到更高排名。”
张燕山皱眉道:“可是...他们这样做,恐怕是不能提高他们的排名....”
刘尚信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
张燕山道:“我刚才听他们说话的内容,起初还觉得有点特别。但听了一会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动辄攻击不同的看法,翻来覆去都是不满韩大人把持了两院、汉人干预朝政、还政于辽人等等...”
刘达仁笑道:“他们说思维要破格,还说现下的政局不一定是对的,还说这是什么....批判式思维。”
刘尚信冷冷道:“这算是哪门子批判式思维?除了耶律飞虎几个是宗师级别的高手之外,其余都是弟子级的参赛者,多数未尝正式工作,不谙世事,听了一丁半点野心家的传言,就不假思索地轻易流传,这就说什么破格地进行批判式思维?哼!这说是批斗式思维还差不多!”
张燕山和刘达仁听得不禁笑了出来!忽然之间,张燕山眉头一皱,接着说道:“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论调,我们好像在哪里听过?”
刘达仁大奇道:“听过?你这几天在路上听过吗?”
张燕山道:“他们这些话,不就是傲因师兄及…赤焰兄弟说的吗?师兄,你记得吗?”
刘达仁听了,一面尴尬地道:“这…我当然...一点也不记得,傲因师兄和赤焰授课的时候,我因为…因为传功给你,累得整天在睡,哪有心思去听他们说话!”刘达仁随即盯住张燕山,示意不要揭发自己上课时睡觉。其实他那时早就恢复过来,张燕山心知肚明,忍俊不禁,刘尚信看在眼里,岂有不知事情真相?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张燕山才停止暗笑。
刘尚信正色道:“这的确大有可疑之处!傲因既然还会参加本届会武,他明知加入了文考环节,而他知道考试范围,为何还要四处教授其他人,削弱自己的优势?至于那个叫赤焰的小子,明明见识武功都不下于傲因,但来历神秘,只说自己随傲因而来,实在可疑!”
两人听得不禁浑身一震。上一届应天会武上,刘达仁被傲因堂堂正正地打败,刘达仁心悦诚服,这刻听到师父怀疑傲因用心不良,虽然无可否认,但感情上却不能接受。
“怎么可能?赤焰…”张燕山心里震撼,呆在当场!
张燕山想起自己他最迷惘、最想放弃的时候,就是赤焰让他重新振作!正是赤焰,他才能跨越与姨姨的多年隔膜,使得夜无空重新行医,并且传授自己道经心法,最终保存自己性命,更与耶律黄蜂打成平手,然后才制服天马!在张燕山心目中,赤焰就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这刻听了刘尚信这番说话,才惊觉到自己不甚了解赤焰!一时之间,内心纠缠不已。
刘尚信看见两人神色,心知这番话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震撼了,便也不复多言。
三人继续坐在一角,在客栈内无人问津,客栈到处都充斥着反对韩德让执政的说法,彷佛只要打倒了韩德让,天下间所有麻烦都一扫而空。然后客栈里回荡着勇武、还政、达义等口号…其实除了这家客栈之外,还有其他五家客栈跟这家一样,都为应天会武参与者提供优惠,这六家客栈汇集了超过九成的应天会武参赛者,都各自住着上届的八强高手,凭借着上届会武八强高手的江湖地位,引领着舆论,攻击韩德让的不是。
刘尚信看着客栈内争论不息的人群,幽幽道:“我们初到客栈时,几乎所有人都因为我们是上届应天会武的亚军与榜眼,刻意结交,但当他们发现我们立场不同,他们就马上冷落了我们,应天会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三师徒感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一场阴谋正在应天亲王府内,悄悄地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