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等人留下官印与赏赐,命令张燕山明日到宣德门报道,便扬长而去。张燕山府内鸦雀无声。张燕山与夜无空呆在大厅,早在大厅旁的何相思、刘尚信和刘达仁待萧太后离开之后,才回到大厅之内跟他们见面。
这时张燕山最亲的亲人,何相思、夜无空、刘尚信以及刘达仁都在这里。张燕山今早正为武功褂子的事而烦恼,如今又遇到封官之事,张燕山看见了何相思,同时想起了耶律隆绪,不禁的叹了一口气!
烦恼的不只是张燕山,还有夜无空!众人早就看出夜无空不是中土人士,却怎也没有想过她竟然是大辽皇室成员,何相思想到今早还与夜无空一起,要张燕山在大辽与大宋之间做个选择,此刻知道了夜无空的身份,何相思不禁喃喃道:“姐姐,原来妳还有这么复杂的身世…”
夜无空凛然道:“我的恩人是玄清真人,我已经做过一次对不起恩人的事情,我再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夜无空这番话铿锵有力,众人听得心头一震,暗赞她的一番气慨,何相思不期然的伸出手来,夜无空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结义金兰多年,夜无空一句说话,何相思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
夜无空的身世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众人便转过头来,面对另一个问题。
张燕山。
张燕山皱眉道:“师父…我该怎样做?”
刘尚信正色道:“燕山,如今你不该问我怎样做,要问的是你自己想怎样做?”
张燕山沉吟片刻,沉声道:“正如今朝姑姑所言,这是一道选择题!这不只是姨姨和叶大哥之间做个选择,更代表选择做汉人,还是做辽臣!”
刘达仁道:“燕山,你口中那个叶大哥,真正身份是当今大辽皇帝,只有在你眼中,他才是叶绿。”
张燕山叹了口气,转个头来,问夜无空道:“姑姑,其实…大宋是个怎样的国家?”
夜无空皱眉道:“燕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燕山道:“姑姑,你生来是辽国人,却长于大宋,在忠于大宋的名门正派受业,因此妳永不对抗大宋。而我是汉人,却从未踏足过大宋…”
夜无空面色一沉道:“那么,燕山你是什么意思?”
张燕山朗声道:“姑姑,我虽然不认识大宋,但我知道自己是汉人,而大宋现在是唯一可以保护汉人的国家,我不会对抗保护汉人的国邦。”
夜无空皱眉问道:“你不会对抗大宋,但耶律隆绪是你朋友,又是当今辽国皇帝,他要你当武将,你怎么办?”
张燕山长叹一声,道:“姑姑,叶绿是我的好朋友,但我身上却流着汉人的血,无论那一边受伤,我也不想看见。今天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我应该为了朋友,还是为了自己一直没有踏足过的大宋?后来我想起了师父的教诲,我便想通了!”
刘尚信問道:“想到我的教诲?那是什么教诲?”
张燕山正色道:“师父,这不单是你的教诲,更是我门的教诲:仁者无敌。”
刘达仁问道:“燕山,仁者无敌?这…有什么关系?”
张燕山正视着刘达仁,慨然说道:“师兄,如果叶…皇上要我跟师兄一样,当一个捕快除暴安良,我当然会乐意去做!但现在皇上要命我为将,这就不同了!这些年来,辽国大动兵戈,四处侵略,多少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我岂能将自己的功业地位,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
众人料不到张燕山会说出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不禁一阵愕然!他们一直以为,张燕山心目中的第一位是何相思,其次就是夜无空,跟着才是刘尚信和刘达仁。就算张燕山决定弃官,也应该是受何相思与夜无空的影响,但众人意料不及的是,张燕山的决定不是基于任何人,而是基于一个原则:
仁者无敌。
众人还在细想张燕山这番说话的时候,刘达仁已经不假思索地走到张燕山身旁,满心欢喜的拍着他肩膀道:“对!就是仁者无敌!只有仁者才配得上天下无敌!如果天下无敌的不是仁者,那么天下就要大乱了!”刘达仁不善辞令,这番话更加是摸不着头脑,但张燕山却听得喜出望外,因为他知道,刘达仁无论如何也会支持他!
刘尚信细心问道:“燕山,为何当了辽国的将领之后,就不能成为仁者?”
张燕山道:“如果现在辽国主政的是叶…是皇上的话,我还相信可以;但现在主政的是…是韩大人,事情就不一样了。”
夜无空更加困惑的问道:“是韩德让主政又怎样?你早前不是为韩德让作战吗?”
张燕山道:“我之所以帮助韩大人,除了他的救命之恩之外,更因为他推行的不分汉辽的政策!耶律应天鼓吹辽人优先,如果他成功,辽国的汉人便惨了!皇上和韩大人主张的政策不分汉辽,我岂能不救?然而,当辽国将领却不同了!我记得,在维垣舍的一个大殿内,韩大人放着一个沙堆,沙堆上显示的都是牧场,他告诉我,他要吞并天下牧场,而最大的一个…就在南方!”
夜无空一拍桌子,高声道:“牧场?那根本是大宋!韩德让打算吞并大宋?”
张燕山点了点头,慨然道:“如果我在辽为将,而主政的是韩大人,只要日后他发兵攻打大宋,我若是抗令,就是不忠!我若是奉命,就是不义!到时候,忠义之间,我该怎么選擇?”
众人听到张燕山的心思,心里暗暗叫好,何相思顿了一顿,然后提起了耶律隆绪赏赐的武功褂子,问张燕山道:“可是耶律隆绪不但封你一品大官,赏你万两黃金,还赐你大辽上下梦寐以求的武功褂子,他是你的朋友,你真的可以放下这一切?”
张燕山走到何相思身边,拿起了这武功褂子,翡翠碧玉,金丝银缕,张燕山高举着褂子,阳光之下,更显褂子金碧辉煌,耀眼夺目!然而张燕山却面不改容,一把松开了手,这一袭辽国上下视为最高殊荣的信物,一下子便掉在地上,张燕山头也不回的转过身来,捉住何相思的手说道:“在世人眼中,这武功褂子是无价之宝,但在我心中,却比不上姨姨给我的一件棉袄。”
十年前,何相思连夜赶制刺绣,弄得十指破损,才多赚了十文钱,为张燕山买一件棉袄庆生。在张燕山心中,这一件包含着何相思关怀的棉袄,却是比武功褂子更珍贵的无价之宝!
张燕山如今捉住何相思的手,轻抚着她那破损的十根指头,何相思感到阵阵的暖意从张燕山的手心传来,何相思才蓦然发现,张燕山的一双手,已经大到可以完全握着自己的手了。
何相思满心激动,不由得喃喃道:“燕山…真的长大了…”
张燕山心潮汹涌,捉住了何相思的手道:“不!姨姨,是张燕山被姨姨养大了。”
夜无空见张燕山手中放下褂子,心中放着恩情,深感恩惠,便问张燕山道:”燕山,那么皇上所赏赐的万两黄金又如何?”
张燕山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姑姑,你不是这样教我吗?”
夜无空想不到张燕山竟然用道德经回答自己,大喜道:“好!燕山,不枉姑姑传你道名门功法!姑姑半生负了道名门,如今替师姐收你为徒,总算为道名门做了件正确的事。”
刘尚信点了点头,接着道:“燕山,难得你看得通这一点,但皇上不断送上价值连城的礼物来,日后你定会要还更多,到时候…”
刘尚信顿了顿,张燕山正色道:“对!还是师父想得通透,那么如今我们怎么办?”
刘达仁道:“我看皇上对张燕山的友情也是真诚的,只要燕山表明无意做官,皇上也不会为难燕山的。”
张燕山点了点头,对众人道:“皇上待我是朋友。如果有人要害皇上,我一定会阻止;但如果皇上攻打大宋,我必会拒绝,所以我决定封金挂印,不享皇上一分赏赐!”
何相思见张燕山为了大义,不受封赏,不禁紧紧的抱着他,久久不放。十六年来,何相思养育张燕山,未曾想过任何回报。即使近来张燕山获得足以让何相思千年衣食无忧的财富,她也不曾开心过。今日何相思听到张燕山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却比获得一切财宝更高兴。
养育小孩,父母最想看到的,不是小孩大富大贵,而是看到他们好好做人。
何相思满心欢喜的问道:“燕山,既然我们都有了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张燕山道:“皇上视我为朋友,我不能辜负他!我会留下书信给皇上,告诉皇上,我视皇上为朋友,他若有需要,只要不是攻伐大宋,不加害别人,我会倾尽全力维护他!至于皇上赏赐的万两黄金、武功褂子、一品官印,我会好好封存。今晚子时,我就带同姨姨与姑姑,骑着重明鸟飞走,师父与师兄就骑着天马和驳离开,我们就在上都南方三百里的山头会合,然后再想办法南下到大宋吧。”
何相思惊诧道:“燕山,你…你要到大宋?”
张燕山点了点头道:“姨姨,我从未踏足过大宋,我很想去大宋看看。但无论如何,我们先离开了再说。”
一时之间众人都面面相觑,这些年来,要是他们想南下大宋,早就回去了。只是无论是夜无空、何相思、刘尚信还是刘达仁,都有不想踏足大宋的原因。但事到如今,南下大宋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众人点了点头,便依从张燕山的计划,今晚子时,离开辽国,重返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