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日朗,峰萦水映。晖光涣散的湖面,三两个黄鹂停歇在硕大的莲叶之上,任由晓风吹拂——不对,这荷叶的体积怎么如此之大?
小雯横躺着睁开双眸,收揽眼前景色后,被不远处的芙蕖之叶夺去目光。正要撑起身子,指尖竟衔了几滴水珠上来,定睛一看,身下正是个宽比小舟的莲花,托扶着自己飘游在湖中!
“哎!”
这一惊乍,小雯立即没了平衡,扑通一声跌落至水里。原本静谧和美的图景也随即动荡起来。结伴而息的黄鹂因受了惊,忙不择道地四散而去;莲花丛中藏匿的蛙群咕咕哒地叫唤出声;潜游水底的鱼儿也乱窜成一团。
“婆婆,婆婆,雯姐姐终于醒了!诶,怎么掉下去了!“湖水向南,轻快如摇铃的孩童声音传来。小雯在水里听见这声呼喊,稳住了心神,回想起浮水的办法,四肢拍打着乱流,一头钻出湖面。
“雯姐姐、雯姐姐!这边儿来!”
小雯顾不得其他,挤着眼里的水花往声音来处的岸边游去。划了不多久,一手便搭到陆面,脚下一蹬,整个人湿漉漉地攀上了岸,使劲儿喘着粗气。
“哎哟哟,都赖童哥儿,说什么‘芙蓉清廉而纯善’,能更早将小雯唤醒……看看,看看,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这声感叹似乎出自一位老妇,想必就是孩童口中的“婆婆”了。
小雯拭去水渍,终于睁开双目看清了眼前两个人物。左边那个身长大约四尺,是个柳眉樱颊的女童,头上扎着束冲天辫,两个招风耳挂在脸庞,一身红褐色套衫直抵脚跟,把两只锦绣小脚裹得不见踪影。另一边的老妇体量也不过四尺,满脸赘着皱纹,两颊松垂在侧,神情慈祥,面带一丝忧虑,正弓着身躯不住地埋怨着“是童哥儿出主意让小雯躺在芙莲之上才落了水”云云。
这一看,倒又把小雯弄得头晕脑胀。这二人她原本是认识的!正是鉴缘观中负责每日膳食的两位厨娘,贾婆婆和甄姑娘。有了印象,小雯自然体会到,婆婆口中的“童哥儿”或许便是鉴缘观的那位花匠,一位姓童的长工。
“婆婆,快别絮叨啦,还不帮雯姐姐换一身干爽的衣裳?”甄姑娘一把拉住小雯的手,踮起脚尖,用自己的袖襟拭干了小雯的脸。
贾婆婆闻言也凑近过来,凭空捧出个热腾腾的暖茶,塞到小雯手里:“快喝了,喝了就暖和了。”
小雯正自恍惚,只是唯唯应着,面前二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于是一口闷了手中的茶。谁知茶水刚刚抵到舌尖,便幻化成一股无形无状的暖流,裹挟着一团茗香发散到周身各个角落。霎时间,骨节间的湿气便不见了踪影。回过神来,全身上下不仅毫无一丝水渍,且整个人思绪通透,精神勃发,本来恍如隔世的知觉也终于踏实下来。
小雯镇定住心神,向面前二人问道:“我在哪儿?你们怎么在这儿?我怎么晕睡过去了?我家娘子如今怎样了?查道长在哪儿?……”
贾婆婆从小雯那里拿回茶杯,翻手一掷,茶杯竟变成个莲苞轻轻落在湖水之中。另一边,甄姑娘拽住小雯的手不放,笑道:“雯姐姐别着急。你随我来,咱们边走边说。”更不待小雯反应,拉着她沿脚下土路向东南方向走去。
小雯本就是活泼灵动的性格,甄姑娘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儿,说话间,二人便已熟络起来。更添这条小径两旁短松林立,根叶珑骢,野雀啼鸣不断,让人从心底里明朗起来。贾婆婆随在两个小姑娘身后,两眼笑成一条缝,嘴里时不时嘟囔着“真年轻、真好”云云。
拐了两三个弯,脚下土路忽转成石砌的直道,左右两边的树木花草也更规整了些,不远处有一座三层高的白玉阁楼,左右门栏前各站着一座花雕麒麟,门栏正中则镌刻着一副对联,如此写道:
真幻连理生一气
虚实并蒂化千凡
正上方挂着副匾,浮现着“蜃影楼”三字。近处看去,其一笔一划竟不是印刻上去的,而是时隐时现,忽闪着微光。小雯与甄姑娘有说有笑地走进楼阁,也没空去留意其外景,直到真正迈过门槛,才被眼前的冠冕堂皇惊艳到。
贾婆婆、甄姑娘的衣着倒说不上怎样富丽,但这蜃影楼之内,鎏金银砖铺地,六根盘龙青鸾柱各立一方,扛着一头的大红大紫琉璃瓦顶,东向的拱柱身后,通向后院的游廊深不可测。此间更有那些叫不出材质样式的家具摆式,雍容华贵自不必说。
沿着溪湖走来,小雯已猜到贾婆婆、甄姑娘八成与查道长一般是有修为在身的。但二人一路上胡诌乱扯,言语间平易近人,怎也想不到其住处是如此华彩的格局。
小雯正自目瞪口呆,也没察觉到甄姑娘、贾婆婆早已来回跑了一趟,手里尽是些绳尺、布料的事物,现下正对她的身量比划着。
贾婆婆一边捋着手里的细绳,一边说道:“这就是我们婆娘俩的住所。外间整一个地盘,叫做大忘川。是查上真将你带来的……手抬起来,头向上仰。”
小雯受着贾婆婆摆布,嘴里嘟囔道:“大忘川?倒没听说过。离南鸢城很远么?”
甄姑娘攒着手里两块彩布,弯下腰来对着小雯的裤脚思忖着,随意答道:“也就几万里的路,你想去哪,都有书伯载着你,方便的很。”
没待小雯反应过来,贾婆婆那边跟着说道:“待会儿你和小甄一起,去叫童哥儿和书伯来吃饭,另有什么记挂在心上的,一并问清楚就好。”
“几万里的路,我竟浑浑噩噩地睡了过来,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甄姑娘选好了色料,直起身子,一双秀眸灵动而传神,撇着头道:“可不是么。自查大叔带你来这儿,都过了一百年了!我可没见过比你能睡的人!”
闻言,小雯愣了三息,随后一声惊呼,剌着嗓子道:“一百年?!我晕过去,竟有一百年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