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文凑到跟前,听闻是本道经,心里一叠地抱怨道:大师兄让我从书架上找一本修练乾清灵气的心法典籍,哪知道竟没有一本适合我的。眼看着我就快锻养出第一口幽气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再过一阵子,若还没有头绪,免不了得写信问问二师兄。
“文姐姐,是修练乾清灵气的心法典籍呢!”
王右文正想着,忽听甄姑娘这么一说,心中砰砰砰地打起小鼓来,毕竟之前翻阅过的乾清灵气的修行法典,到头来她总无法引为己用。
甄姑娘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不吱声了。她将书脊捋平,把书横摊在竹席之上,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像捏针一样夹着书页,右手举在嘴边,聚精会神地研读起这本心法。
王右文不敢轻易打扰她,跑去草园后庭捡了一个西瓜切成小瓣,又取了两大块方冰,把西瓜倒扣在冰上,捧着回到甄姑娘身旁,干等了好一会,才见她仰起头来,两眼放着精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文姐姐,这本心法有些厉害咧……”
甄姑娘身为玄器真灵,一切威能与法力皆是与生俱来,但与右文读了这么久的道门典籍,她心里早已对修行心法的优劣与难易有了自己的判断。
王右文听她这么说,也来了兴趣,追问道:“怎么个厉害法?”
“唔……”甄姑娘又把书从第一页翻开来,思索片刻道:“乾清灵气的修练是出入道途必须掌握的法门,也是识诀、法诀、与体诀的基础。通常来说,修练的方法无外乎服气餐霞,然后以肉身为炉鼎、天地阳气为药引,将气脉间的浊气尽数逼出去,如此周而复始,直到第一口乾清灵气从自身体内生出……
“但这一本素霓璞玄经……”
“这一本素霓璞玄经怎样?”
却见甄姑娘皱着眉头左一撇头、右一撇头,好久才出声道:
“这一本素霓璞玄经……里面说得厉害,但根本没法参照着修行……虽然没法参照着修行,但说得确实厉害……”
王右文被甄姑娘这一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怔在原地,心想“这本心法有些厉害”,原来是厉害在它的纸面功夫上了!
甄姑娘反倒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继续向右文解释道:
“这本心法开篇就说,大道善利万物而不争,所以一切修行,都要从‘不争’二字上着眼。方才所说的修练灵气的法子,本质上却无异于‘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是强逼着体内的浊气给灵气让位,因此触犯了‘不争’的道理……
“根据这本心法的指引,肉身上下的浊气理应被劝请出体内、而并非被排挤出去……”
闻言,王右文懵懵地没了头绪,半响才接话道:“什么叫劝请出去?”说罢,心想难不成每日里打打坐,把体内浊气当作活人一般好言相劝上一段日子,就能修炼出灵气来了不成?想着想着,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说一句“您请走吧”,邋邋遢遢的浊气回复一句“凭什么呀”——如此这般“夫唯不争”的场景,觉得颇为滑稽。
甄姑娘接着道:“根据这本素霓璞玄经,要想劝请气脉里的浊气出去体外,有两样功夫是必须做到的。首先,修行者需学会屏气住息的吐纳法门,并寻一处卦象阴绵而柔和的修行界地,封闭住全身窍口,只留会**这一个气穴,而后按照这里记载的方法行功运气……”甄姑娘手指着一行小字,朗声读道:
“思六阴之气从泥丸中入,屏气住息,咽津三过,结作一神,状如太阳星,手执太阳,下入绛官,入尾闾穴,入会**,使兆阴生于内,清洁于外,二炁交通,四朗八会,彻见无方,万神自泰……”
王右文听到这里,心头一热,暗自讶异道:怎么这么像她最开始修练坤溟幽气的法子?只是书中所言“思六阴之气从泥丸中入”、“咽津三过,结作一神”等等,却不像是初入道途者能够一下子掌握的修行法门……
只见甄姑娘抬起头来,语带不解道:“书中还说,若想将气脉中的浊气尽数劝请出体外,修行者还需在法诀的功夫上有一定造诣,最好能悟透‘变化之玄微’的法理,并以此为运功的基础,而后经年不辍,就能在大概第三十个年头,将浊气循循善导至体外。”
先不论三十年的时间仅用来锻养第一口乾清灵气是否划算,法诀作为精炼气机的修行,理所当然是得先有了真气才能开始修习的。
然而这本素霓璞玄经却偏往反了说,要求修行者先在运气的功夫上达到“变化之玄微”的境界,再才是养精蓄气,而后练出第一口乾清灵气……
夏末的暖光化开在竹席上,甄姑娘阖上书页,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说,这本素霓璞玄经说得厉害,但根本没法参照着修行……
“咦……这里还有一行字……”
甄姑娘在书尾的边角处瞧见一列细小得像蚂蚁样的字迹,一眼扫过,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嘛……喏,这里写着的,说这本经书是一个叫映虚真人渡历真空劫时顿悟出来的,‘仅作证辩之言,切勿据文而行’……”
说罢,却见王右文两眼放光,吃到嘴边的西瓜就被她这么捧着,若叫旁人来说,肯定看不透彻她此刻的心思。但甄姑娘既是辨真怯假的玄器真灵,又如何察觉不到王右文心中隐隐而动的雀跃?
屏气住息的吐纳法门、玄微奥妙的法诀功底——或许灵门五道四方碑的后生小辈没办法做到,但她王右文因为要走灵、幽双休修的道途,这两样功夫却是不在话下的。
虽然在法诀的修练上她仍差了些火候,但再进一步说,王右文周身上下的气脉当中,实际上已经没有一星半点的浊气了!
尽管坤溟幽气的修练使她体内的清气也少得可怜,但她确实已将浑身的浊气凝炼成一缕少阴真气。此时此刻的王右文,可以说恰好符合素霓璞玄经所要求的那般——
“体内需不留一分一毫的浊气,气脉中也不能有灌引天地清气的痕迹……”
“以此为根本,再去修练这本心法典籍,方可成就上善无为、大德不争的灵气气机……嗨,这位映虚真人的脑筋倒还挺灵光的,只可惜门槛太高,不免本末倒置了……”
甄姑娘说完,抓起身旁的一瓣西瓜,边吃边说道:“文姐姐,这本书我们还读么?兴许读完以后,万象山的书柜里能蹦出新的典籍来咧。”
“甄姑娘,我们至今读了多少书了?”王右文拄着下巴反问道。
“道门典籍都不厚,咱们读得也快,已经读了一百七十二本书了,算上这本素霓璞玄经,共有三十四本乾清灵气的修行心法,六十六本功法典籍、四十一本修行札记、十本医家经典、七本道史仙传、六本山川地志、五本科戒威仪、一本花艺香料的书、一本食肆菜谱、与一本术数精算的书。”
听甄姑娘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王右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大忘川的这一年着实增进了不少见知。回想最开始的时候,因为不识字的关系她还曾立下过“一字一句谨记在心”的志愿,后来读多了,也想通了不必强求自己必须背下每一本书。
因此这一百七十二本万象山的藏书,王右文真正记在心里的并没有多少。
但读书一事的妙处便在于,即使读过的书不再具体记得,它仍是潜伏在脑海与意识深处的,平日里的一言一行,无不根植于这些遗忘在表面却深埋在心底的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