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云笈正元图从天而降。物怪趴在封连城的脖子上正啃食着,环绕在身的煞气忽然一针针地竖起来,显是感知到了山河图的厉害。
这物怪恨恨地松开封连盛,两脚一踢腾,便往煞气更浓处隐去了身形。
只见山河图罩落在封连城的身子上,批盖着转了两个旋,封连城便原地不见踪影。
物怪自身没有灵性,只会本能地吞食身旁之人的先天灵机,并对威胁到它存在的事物做出直觉上的回应。
上一刻它还享用着封连盛的精血,此刻自然不满足于潜伏在暗处,正蠢蠢欲动时,当空划过一唱一和两道声响:
“甄姑娘,它在哪里?”
“巽辰方!”
话音刚落,便见泛着青光色薄晕的珐琅圆盘忽然显现在物怪身后,胧月般清明的玄光泼洒下来,剧烈无当的灼烧感在物怪身后“呲啦啦”地蔓延。
王右文抛出青阳澄罗水后不敢停歇,飞步跃近物怪身前,同时指尖凝出两道剑气,直指着地面一左一右轻移脚步,竟把剑气当作刻刀用,就地在物怪脚下画起了潘长霖教给她的阵图。
右文打算以青阳澄罗水的灵力先震慑住物怪,等画好了阵图,再直接引动潘长霖托付给她的阳极合伸符,当场锁住物怪不让它动弹。
可就在阵图将要画好之际,甄姑娘一声“小心”刚说出口,面前物怪竟从肚脐处分化出另一团煞影,如鬼魅一般朝着右文迅速扑来。
恰在此时,书伯安置好了封连盛的遗体回返到右文身边,见这物怪竟一分为二突袭过来,立即以卷轴之姿围护住王右文的身躯腾飞到封家大宅的上空。
飞越出汤汤汗汗的煞气,眼前景况豁然开朗。王右文目眺四周,在东北方发现了潘长霖与物怪对阵的气息。之前的地动山摇、厉声尖响应该都是从那处传来。
再看向身下的林家大宅,四四方方的地盘如今则像是被墨色浸染了的湖水一般,滉滉忽忽弥漫着煞气。靠近隔院,被青阳澄罗水照见的物怪仍自挣扎着想要逃出玄光的包围。
王右文在延展开的山河图上立定身姿,临空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这物怪竟还会一分为二么?”
“原来如此……”甄姑娘体察道:“物怪原本就是两个!”
王右文道:“什么意思?”说着便反应过来:“是封霍!他也被物怪侵染了灵台么?”
甄姑娘附和道:“这个叫封霍的人已稍稍有了些修为,灵台里的煞意因此一直被压制着,但终归没能撑下来……”
王右文沉吟道:“既然如此,他在内宅与隔院里引动两张火符,恐怕不全是神智不清或走岔了气脉的问题,保不准是物怪在灵识深处勾引他这么做的……”
不待右文细想更多,煞气像承接不暇的浪潮涌出封家大宅的院墙,一道黑影踩浪而飞一般紧跟着翻跃出来,向着东面的城门急速掠去。
甄姑娘提点道:“是封霍化煞成的物怪!它要往东门去!”
“不好!它怎知东门堵了最多的人?!书伯,我们走!”
物怪踩着煞气横冲直撞,沿街房舍里的永新城人虽都四散逃命去了,但家里养的鸡、鸭、犬、猪却逃不过物怪的捕食,全被掀进了滚滚煞气当中。
永新城正中间的官道上,一阵狂云摆尾,王右文驾着山河图横档在物怪面前。她定睛一瞧,来势汹汹的黑影之下看不出封霍仍然活着的迹象,于是再没有半点犹豫和藏拙的想法,凭空抽出一张符箓,绵绵不绝的绿光从符纸里渗出来,仿佛蕴含着无穷生力,正是羊生离开大忘川前留给她的道符!
王右文将道符贴在脚前的砖路上,一缕真气透过指尖渗进其中,道符之上蜿蜒的符印微微一亮,整一张符箓竟直直地钻进了地面。
王右文的对面的物怪没有丝毫滞缓,拖着一身煞气畅行无阻。但就在此时,整个永新城又一次颤动起来,地表之下的陆块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撑开来一般,一股压抑不住的生机从地底极深处开始往外冒窜!
再下一刻,以王右文身前的一寸之地为界线,整一个永新城轰然裂成两半!十数人也围不拢的树干从地底抬起头来,一株株地拼接在一处,好像连碧青山一般高耸入云而又蓊蓊郁郁,同时舒展开纷繁交错的树枝。
不过两三息的时间,永新城东西向的官道上竟立起一面贯穿南北、干云蔽日、高余千丈的树墙!此时的日头还停挂在东方,被这群突兀的参天巨树随意一挡,朝西的永新城便轻而易举地埋在阴影之下。
王右文仰望着高耸入云的一整排树木,暗自惊道:“怎么这么厉害!”她从霸先生那里拿到符箓的那一刻,灵台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符箓的用法,却仍低估了羊生寄付在其中的法力之深奥。
这一连串的变动并未减缓物怪的行速,只见一团黑影撞击在巨木之上,“哐“的一声闷响,自西而来的煞气被交相重叠的树干硬生生格挡下来,只有几缕不成气候的黑烟透过树杈间的缝隙飘荡到右文这边,像潜行的小蛇钻过土眼一般,坚持了不到一刻便就原地消散开来。
“这树阵果然有用!“
王右文庆幸之余,心头忽然一跳,感应到封家大宅里王齐贞化煞而成的物怪竟有挣脱逃生之兆。
这也要归咎于王右文境界实力不够,与青阳澄罗水拉开一定距离后便不能随心驱使它发挥作用。
实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两头忙完不讨好,王右文暗叹一口气,顾不得面前这只莽撞着想要冲破树阵阻碍的物怪,呼唤书伯赶快回去封家大宅里。
山河图卷着右文再次飞来封家宅邸的上空,青阳澄罗水感知到主人的意识重新落在它身上,玄光一震,里头的物怪发出几声惨厉的悲号,便又萎颓下了身子。
“这是怎么回事?”
背后传来一声疲惫的探寻,王右文转过身去,只见潘长霖两袖的宽摆已被烧去,精瘦的双臂蒙了一层烟灰曝露在外,肩膀上残存的布料仍飘着火花,头顶的梁冠不知去向,散发批坠在颈后,一撮山羊胡须硬硬地荡在颔前。
在右文看来,潘长霖的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责备,只有溢于言表的疲倦刻印在他年近期颐的脸庞之上。
王右文越加自责起来,低沉道:“潘坛主……”
潘长霖感应到羊生雄浑难挡的道符法力,猜到是王右文这里新出了事故。虽知道这位装容朴实的“王中孚”道友或许出身于某个大门道派,怀揣了不少法宝,但潘长霖仍担心她孤力难敌,于是紧忙驾云来到她身边。见右文并无大碍,也顾不上多和她闲聊,自顾自扫视着永新城如今的面貌——
不提身下这一片浩荡的煞海与被青阳澄罗水镇压在其中的物怪,永新城西南方、西北方另有两处潘长霖还未来得及扫除的晶卵,眼看着便要结出额外两只物怪;正东方向更是还有一只已然成形的物怪,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此前他竟完全没能察觉到,幸好被王右文召唤出来的擎天巨木阻挡在路中间……
潘长霖在方才的时间里剿灭了三头物怪与四个物怪的晶卵。其中有一只物怪竟一连吞噬了三十九个人的灵台,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在此之上,更有已经逃出城外、或拥堵在四方城门急着往城外逃的永新城人,他们当中不知多少人感染了物怪,只是此刻还没有显化出征兆?
羚门的人去了哪里?自己发出去的传信灵牌为何没有回应?
潘长霖深知自己此刻是全城人唯一的指望,但仍挡不住心底里慢慢往上升的一股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