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长霖思忖片刻,心想自己从未听说过“王中孚”这一号人物,追问道:“不知王道友师出哪一个门派?可与泉州王家有什么关系?”
王右文摇头不语,转而道:“我想麻烦潘坛主一件事。”
潘长霖见右文有意避开道门出身不谈,当即皱眉道:“道友来嘉荫城中既没打个招呼,二话不说便打乱我善渊盟的部署;事后又不愿屈尊告知出身。恕我眼拙,没看出道友竟还有求于在下。”
王右文闻言,缓声道:“潘坛主说的有理。但此事于我十分要紧,潘坛主在王氏大院里主持阵法,我若不这么做,连坛主的面都见不上。”
见潘长霖沉默以对,王右文接着道:“若潘坛主肯帮我这一回,我愿献上一本太古仙门的功法典籍……”
潘长霖心头大讶。他修行至今,既无靠山也没什么仙缘,行事一向低调,勤勤恳恳为善渊盟立下不少功劳,这才换来了丹诀的修行指引。他本打算结成内丹后四处游历一番,看能否寻得一份趁手的功法,而后便不用再被支来使去。若一切顺利,甚至能向善渊盟内更有话事权的位阶再进一步……
潘长霖见王右文唠家常一般将“太古仙门的功法典籍”挂在嘴边,颇有些举棋不定——能随意拿出传承自太古时期的功法,说这人没有什么背景是绝无可能的……但我又怎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王右文却见潘长霖仍不作声,于是又说道:“我给你两本太古仙门的功法,哪一本你不满意的,可以找我换……”
潘长霖清了一声嗓子,谨慎道:“道友还是先说说在下有什么能帮忙的吧。”
见潘长霖神情间隐有所动,王右文知道筹码押对了,正色道:“我想先请问潘坛主,王齐贞一家人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潘长霖揣度了片刻,觉得此事并非不可透露,遂道:“王齐贞一家四口皆被物怪所侵染,现下被我封禁在王氏宅邸的跨院内。只待和道友分说明白,我便要回去作法了。”
王右文稍一愣神,叹气道:“不知潘坛主要作什么法?能否保住她们一家的性命?”
潘长霖反道:“以道友的眼界,怎会不清楚物怪一事,只能弃少救多。若想斩草除根,不让更多的凡夫俗子受到牵连,就一定得将物怪的寄生源头处理干净。”
这话说的已算委婉,但王右文自能体会,王齐贞与她的父母并一个丫鬟,从始至终都被善渊盟当作必死之人对待。虽然她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将几人救下来,但既然善渊盟本就没有一丁点搭救王齐贞等人的心思,还不如权且由她一试?
心意已定,王右文向潘长霖问道:“潘坛主,我想托你的事,就是将王齐贞一家子,连带着她们身上的物怪交付于我……我会把人转移去一处绝密的结界中,保证不让一丝一毫的物怪流走于外界……”
闻言,潘长霖知道右文所言之事远远超过了他可以一己定夺的分量。虽然心中对那两本太古功法有些不舍,但稳重起见,潘长霖仍摇头道:“王道友,我们就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这件事上,恐怕没有商量的余地。”说着站起身来,显然是要打道回府的模样,又说道:“须知善渊盟部署的每一名修士,在物怪被全然剿灭之前,都有不可或缺的职能。为防道友闹小脾气,免不了要得罪一下。”
言毕,潘长霖肩头一耸,左手宽袖无风而抖,只见一道白色灵光如离弦之箭般从袖中飞掠至右文头顶,一声炸响后分化出三道劲风凌厉的光束,围出一个三角光栅,将王右文囚困在内。
潘长霖的境界修为比右文高出太多,即决意动手便毫不拖沓,运起功来如行云流水一般。
王右文只觉得气机一滞,还未看清潘长霖的手法,便被一股无从反抗的吸力稳稳地按在原处,不能动弹。
“书伯!”
“莫慌,雕虫小技耳。”
“好!贾婆婆,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按计划来了!”
“老身晓得。”
潘长霖见右文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冷冷看着自己,哼了一声便欲离去。他拿不准王右文的修为境界,于是一出手即是自己最擅长的禁锢之法。此法名唤作“舜阳三照”,能立即锁住敌手的气机流转。被困之人若试图运功抵抗,束缚在身周的空间反倒会越发牢固。
潘长霖举步正往饭馆外走,慢慢踏实下来的心境忽然一个突兀,条件反射般回头一瞧,竟不见王右文的身影,正如他那两位手下在一瞬之间没了灵机去向一般,极为诡异地消失不见。
潘长霖立即展开自身灵识以备不测,两息过后,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兆——“王中孚”的装扮也好,刻意隐去修为境界也罢,这人从未对自己显露过真正的面貌。若他并非像其所言那般,没有将自家修士腾挪去邻省,而是自始至终都在编织一场幻境……
想到此处,潘长霖化作一道疾影夺门而出,哪知刚刚迈过门槛,面前景象便如万花筒般兀自扭转在一团,定睛再一看,自己明明向着饭馆外面走,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嘉荫城的官道,而仍是三个店小二并一对夫妇,正在饭馆的桌椅台板之间忙活着各自的日程。
自己竟又一次走进了脚店里面?
几次试验下来,潘长霖发觉自己只能从脚下的“嘉城饭馆”走进另一间“嘉城饭馆”,哪怕他施法将整一座楼肆掀倒在地,等待他的另有无数个完全雷同的空间。
自己确确实实陷入了幻境——潘长霖不敢怠慢,立即盘坐在地,开始体悟这一轮幻境的关口所在。他深知自己被困多一刻钟,那位自称王中孚的修士便多一分将物怪掠走的可能。
令潘长霖不解的是,最近两百年来,四大州陆物怪横生。而善渊盟素以剿除物怪为己任,因此在灵、幽两大道系都颇受待见。尤其是一百五十年前,天师道神霄宫的宫主不知为何被物怪侵染,更是靠着善渊盟两位副盟主合力出手,才妥善控制住局面。
物怪本身虽不难祛除,但须知物怪的源头来自于事主的怨念。而怨念之所以滋生,又牵扯到许多道法之外的人情世故。因此,单纯以法力剿除物怪并不足够,还需有人深入到人事因果的根本,揪出怨念之所以猖獗如斯的缘由,才算真正切断了物怪降生的可能。
此事做起来,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世间一等一的大门大派中,年轻一辈的弟子忙于修练,不上不下的修士迫于同辈之间的竞争也不闻世事。至于境界高深之辈,更是一派“大道在前莫敢闲”的态势,若真让他们碰见什么物怪,随手除去也就罢了,可这些人无一不背负着莫大因缘,绝不会肆意插手俗世间的大小祸福。
善渊盟在四大洲陆开枝散叶、匡扶纲常,于人于己都十分方便。潘长霖从四十五年前第一次参与祛除物怪至今,却从没见过主动想将物怪带走到别处的人。
但他作为此次行动的主事者,又如何能让一个疑窦丛生之人随随便便就遣散了他的下属、又不明不白地劫走了物怪?若此人将物怪掠去后,纵容其在另一处人烟繁华的地域恣意生长,此中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