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右文每日里除了读书、练拳、打坐,就是与万象山这些虚实难查的光点互相周旋。
她仔细思索过甄姑娘的话,但始终没能悟出一个可供她付诸实践的路子。“法术施我们”——就在右文几将断定这是玄器真灵的一家之言时,书架上新出现的一本《渊默法典》让她眼前一亮。
《渊默法典》记载了太古仙门广晴教一十五位大成真人修练道法的心得体悟,其中有一位自称泰玄真人的口述文本。
上面说,泰玄真人因为痴迷斗法而止步于合真境,而他对道法的狂热令其在天年尽头、灵台蒙灰之际,仍执迷于“火法如何施放才更具威能”一类的问题。
大成真人若到了合真境第三重修为,凝炼出元神之后,一副肉身将永存于世。中道崩殂又转世后,如有机缘,可以前来继承前世肉身的一切见知。
但据说泰玄真人仙逝那日,其肉身被熊熊劫火笼罩在内,任凭广晴教众人怎么想办法都止不住火势,最后竟惊动了时任掌门人的汪征明。
这位汪上真端坐教派大殿之上,听取原委后笑道:
“泰玄老弟临走前最后一个愿望,我们又怎敢扫他的兴?传令给天下道门,如今我教泰玄真人得悟一道新法,意欲广邀元婴境以下的道友,决一胜负!若能有扑灭他身上劫火、救出他肉身炉鼎之人……嗯,就将我教的紫霞辉光大法送给他吧。”
须知紫霞辉光大法乃是广晴教镇派宝典之一,从来不得外传。
此言一出,前前后后数也数不清的修士挤满了广晴教的福地洞天。
然而终究没有一人能够消退泰玄真人身上的劫火,直至七七四十九日后,笼罩在烈火之下的泰玄真人忽然精眸大开,畅然宽笑道:“我悟出来了!我悟出来了!多谢掌门真人成全,多谢掌门真人成全!”
言毕,浑身上下焚烧殆尽,就此仙去了。
右文听甄姑娘读完这一段旧事,又让她翻回泰玄真人在书中的口述记录,反复咀嚼着这么一句话:
“可知太极未判之先,孰为阴阳?孰为三才?孰为五行?孰为五方?孰为八卦?故曰:法无存想,存想非真法;无造作,造作为妖法;无叱喝,叱喝为狂法。”
想着想着,自然而然如入无人之境。近旁的甄姑娘见右文神思飘渺,双目有神但不临于物,知晓她并非走火入魔,而是忽然之间入了定。她不愿打扰到右文,于是悄悄合上书本,蹑手蹑脚地掩门而出。
右文心里被泰玄真人的话所占据,结合甄姑娘当日所言,她意识到自己面对万象山内那些飘渺不定的蓝色光斑时,一直以来用意太切、太深、太重。
须知道法自然,气息在体内的流转本就是与生俱来的特质。医家或道家自执一言,将人身各处气窍和脉络,与五花八门的名词牵连起来,什么“过三关”、“冲督脉”、“降中宫”,虽然不乏真知灼见,但之于“众生如一”的那一口气来说,它哪里管你是三关还是四关、是冲还是停、是中宫还是高庐?不过生而为之,畅而游之罢了。
念及此处,“万象山”三字脱口而出,眼前再次充盈着点点流光。
值此一时,右文虽然满心一个“静”字,四肢却不自觉地挥舞起来,时而如迅雷极光、时而如清水游鱼。屋子里、或者说万象山内,四面墙壁连着书架、床身、桌椅、柜台等等家居接连“嗖”地倒退不止,渐渐地化作四个斑点,而后消逝于一片漆黑无垠的空间。
唯一陪在右文附近的,只剩初时那些一味避着她的洁蓝色的荧光。
右文对这一切的变化浑然不知,不循章法、无所顾忌地手舞足蹈个不停。看得久了,只叫人觉得其一举一动皆蕴含着无尽天真。
慢慢地,围聚在右文周围的光斑似被她这份不染知障的态势所吸引,渐渐聚点成光,围荡在右文双手之外,与她一同醉舞酣飞。
一连两个时辰过去了,甄姑娘见右文在屋内毫无动静,不免担心起来。
她曾听书伯讲过,西天佛门有一类修行叫做“顿悟”,仅凭描述,似与右文忽然入定的状态颇为相近;但佛门自有一套方法保障其弟子在顿悟中不失正见、不堕地狱,也不知王右文能否从顿悟里找到适时而出的法门?
又等了两个时辰,甄姑娘推开房门瞧了好几次,右文却始终不曾有出定的迹象。她以心传之法唤来了贾婆婆,贾婆婆又是一阵打探,皱着眉头以心传之法唤来了书伯,书伯索性叫上童哥和他一起,于是四个人围着右文互相传音道:
书伯:“这真的是万象山么?”
甄姑娘:“我查过了,错不了的。只是以它这种品质,不知为何没生出真灵来,可叫我们可少了一个伙伴呢……”
童哥:“是不是因为用来锻造它的炉鼎、炉火和器心皆是以幽门功法串联起来的?真灵真灵,得有灵,才能真吧……”
贾婆婆:“还是先说说文姑娘吧……”
甄姑娘:“嗯嗯,没错没错。我看过了,最开始以为她在定中,但好像又不是……”
贾婆婆:“我本以为她在幻境中,但仔细一看……嗯,她应该不是被困在什么幻想里……”
童哥:“书伯你说呢?”
书伯:“……”
童哥:“怎么了?”
书伯:“说不准……她应该不是在小世界中,但确实处在某一处空间里面;凭我的本事,无法毫发不伤地将她带回来。”
贾婆婆:“这个万象山也忒玄乎了点儿……”
童哥:“我看你们都挺玄乎的,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正要有所施为,却听甄姑娘、贾婆婆与书伯异口同声道:“慢着!”
只见右文眼珠子咕噜一转,一口津液从喉头咽下,左顾右盼了几个来回,喃喃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片刻以前,右文本对自己身处何方、所行何事全无知觉,只隐隐觉得“就该如此”。至于该如什么此,什么该如此,她却无法辨别明白。直到腑中忽然一冷,体内的少阴真气毫无先兆地分化成两道气息,分别涌向左右两掌的掌心——
一道电流飞速闪过右文的奇经八脉,再下一刻,她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便瞧见大忘川诸人将自己团团围在中央。
甄姑娘的身量比盘坐着的右文只高出半截,当即走近前去关心道:“咱也不晓得万象山的根底……文姐姐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