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文正担心自己一身的浊气跑去了哪里,却听童哥道一声“随我来”,便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听他解释道:“羚门对镇龙岗这一带的山脉总共分划了三个圆形区域,最外沿的一圈,南临三十六州最靠北的五个省路,东接京极大洋,西分东洲、北域之疆界,北通妖部上百个氏族的洞天圣地。”
正说着,童哥停下脚步捡了根树枝,俯身在地上先画了一个小圆,接着在外沿画了第二道圆圈,最后又画了一圈更大的圆弧。
三圈印记画完后,童哥指着最靠外的那一圈道:“你我所处之地是镇龙岗最外沿的区域,平常或有些豺狼虎豹一类的走兽出没,再就是些顽劣不堪的孩子偶尔来山里耍闹,等回去后屁股被打开花就不敢再来了。”
童哥接着把树枝挪到中间那一圈圆形区域,说道:“以几片连峰的高山为界,飞遁过去就是龙盘寨了。龙盘寨是镇龙岗的第二段地域,住着各式各样的妖灵和精怪,平常都不会往外间走,除非像这只蛇蝎精,趁其不备被偷走了贵重之物,才敢一路追讨过来。”
闻言,右文将目睹同门犯险的种种原委交代了一遍,童哥听后点头道:“方才那类蛇蝎精,素来与一种名叫青霄蔓梅花的仙草结伴而生。蛇蝎精的体液可以灌溉仙草的根茎,而仙草成熟后,结出来的青霄凝露则能使蛇蝎精脱胎换骨,进化成更高位阶的精怪。”
右文问道:“那这青霄凝露若被人服用了呢?”
童哥:“青霄凝露本性属土,可以用作提升土相属性的功法。羚门最擅长木、土二类法相,说不定你那朋友离存念于法只差了一小步,又碰巧在龙盘寨附近撞上一珠青霄蔓梅花,却不知道这花其实早有归主……”
言毕,童哥道一声“回大忘川吧”,随即伸手一拨,面前画面竟像一幕幔帘被撩开一角,其后露出一方平坞,正是承接童哥与书伯住处的山岗高地。右文踏步进去,立刻被奇花异草的芬芳包裹。
右侧石碑之上,曾照面过一次的对联再度映入眼眶。右文不识字,向童哥问道:“这副对联写了什么?”
童哥念道:“花草素有灵,紫诏千年雨洗人间厄;德性高不隐,丹丘万代云封玉境闲。”说完后嘿嘿笑道:“山野农夫的寄语罢了,没什么深意。”
右文若有所思道:“花草素有灵……童哥,类似花花草草的事物,该算做有灵众生之一呢,还只是寻常幽物的一种?”
童哥领着右文走进自家花圃,指着最前排的一片幽兰花道:“花草从生根发芽到枯死,确确实实有它自己的生命。因此可称之为‘有灵’,但它们没有‘识’。你可知道‘识’的意思是什么?”
右文点头道:“是对事物的知觉。”思索片刻,又道:“但这些花草不正是凭着外界的滋养才能有所成长么?我不给它浇水,它便会萎靡下去,不正是说明它对水有着知觉?这不算作‘识’吗?”
童哥:“花草对日光、土壤、水份等等确实有所需求,但这些不过是它赖以生存的必须条件罢了。”
正说着,俯下身躯折断一片兰花,继续道:“好比这株幽兰,从未主动、有知觉地央求过任何营养与灌溉,若机缘顺遂,则开花散叶,若中道败落,那便无所谓之。花花草草没有‘识’,称不上是有情众生,但它们仍是万物生灵的一类。其中好些个更能被拿来用作药材,便是因为它们灵气充沛。”
言毕,童哥将兰花重新搭在折断的根茎处,手心处一点灵光乍现,整一株花卉重归完整。
右文闻言道:“那花草可以修行吗?”
童哥略一思索,沉吟道:“我曾听闻过这样一则传言,说是一位被仇家斩落的谪仙,误打误撞将元神托生在了一棵桂树幼苗之上,而后这株幼苗便证得了识诀的境界,至于后来如何,倒不怎么清楚了。也不知这则传言是真是假。”
右文叹一口气,似乎心中堵着一块难解的疑虑:“童哥,那对于你来说,大千世界里的花花草草,相比于青霄蔓梅花一类的天才地宝、或相比于玄器真灵、甚至普罗众生,究竟能否排出个高下阶级之分?还是说众生如一,彼此间并无差别?”
童哥笑道:“以我的境界,还做不到平视万物。好比一株寻常月梅比上一个百年难遇的仙宝,我自然属意于后者。但若为了后者,我不得不令你或贾婆婆她们身陷险境,那无论这事物多么宝贵都划不来。我不如书伯能说会道,但这起码也算作高下阶级之分了吧。至于众生如一,我倒不觉得是在说‘彼此间并无差别’……”
右文询道:“那什么才叫众生如一呢?”
童哥:“嗯……我觉得众生如一并非是众生平等的意思,而是说有灵万物皆由一缕灵机演化得来,随后各自出落成千奇百怪的表态。换句话说,‘众生如一’讲的是无论面相上如何展现,内在乃至源头的‘一’总归是不变的……嘿嘿,我懂的不如书伯多,也不知道讲的对不对……”
言毕,童哥拐进花圃东侧的房屋,片刻后揣着一小瓶露水来到自顾自埋头苦思的右文面前,说道:“这瓶青阳澄罗水你拿好,回去涂抹在双手掌心劳宫穴的部位,等完全消化好了,便也不用怕那只蛇蝎精究竟有没有在你体内种下什么毒髓……”
“众生如一……内里的‘一’总归不变……皆由一缕灵机演化而来……”
右文正自喃喃不休,忽然一道念想在脑海中闪过,只见她双目透着明光,顺手接过童哥手中的玉瓶,匆忙道了一声“多谢童哥”,便向花圃外间跑去。
话说袁琴笙恍恍惚惚地跟着胡臻俭逃往山下。正值半路途中,胡臻俭停下脚步,将昏倒的同门师弟放在一旁,从怀中拿出一小盒晶莹无垢的玻璃匣子,其中有几滴流光溢彩的乳状事物。
袁琴笙瞧见了,破口大骂道:“你怎么真将青霄凝露偷出来了?我还说那妖怪为何穷追不舍,原来都是你做的鬼!”
胡臻俭皱眉道:“还不是为了你么。你回去拖家里人找个炼丹师,将此物炼成可吞服的丹丸,准能助你证入存念于法的境界!”
袁琴笙怔了一怔,随即懊悔道:“右文为了救我……”
胡臻俭略微不耐烦道:“估计九死一生了……”
袁琴笙闻言,登时来了火气:“你闭嘴!她既和我妹妹交好,一定比我了不起多了,自当有你想不到的本事!她为我豁出性命,我哪还有心思炼什么破丹丸!我再也不理你了!”
一通脾气发完,袁琴笙掉头便往另一边跑去,胡臻俭还未来得及出声挽留,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阵吆喝,原来是早先逃走的胡家族弟带着两三位护卫装扮的人士寻上山来。胡臻俭心里面五味杂陈,一面收起宝匣,一面深深叹了口气。
王右文一路小跑回了草园,未见到甄姑娘身影,便又找至蜃影楼。正巧遇上书伯骑着一头毛驴从书院回返,于是将驴子借来自己这边,匆忙道:“我去三羊石窟打坐,书伯你帮我转述给甄姑娘,说我回来前不必再去草园找我了。”
说完,便一溜烟跑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