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闻暇:“科举考场之上,当然不乏文采华丽、又有实干的书生。修行界内也有不少道心坚定者,以五诀四境为指引,走得即远又稳。但此类修行终究有些缺陷。”
右文追问道:“什么缺陷?”
葛闻暇:“五诀四境毕竟是前人总结出的路数,免不了是引导式的修行方法。因此,初入道途的后辈修练小三诀、炁诀、丹诀乃至四境,无不将眼光放在更前面——跨入炁诀后便冲着丹诀而去;等突破至丹诀,又被指引着朝大成真人的境界进发;直到证得了四境之巅,却惊觉找不到更进一步的路子。有此结局,还不是因为一直以来都被前人所定义的修行层次牵着走,却轻视了最根本的道心,以至于在尽头处才发现自己既无立世之基、也无修行之本。可见,五诀四境的语象偏于浮华,对修行的想象过于拘束;虽可帮助初入道途者免去许多蔽障,但也容易使人舍本逐末……”
右文辩道:“那修行的本,到底是什么呢?”
葛闻暇笑而不语,反问:“小师妹,我先问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右文双眉一挑,愣道:“师兄不是说,为了长生不老么。”
葛闻暇:“世人所谓修行,当然以长生不老、逍遥无束为目的。但我且问你,人死之后,一副肉身将去往何处?”
右文思忖道:“我只知东华国内,死者以入土为安。往地底下一埋,还能去得了何处?”
葛闻暇:“肉身入土,经年累月之后,或化作沙石土砾,或被閰蛆、蝇虻一类的尸虫吃进肚子里,再以各式途径归返于自然之中。无论表面的形态如何变化,人死后,其躯体皮囊在这世上的分量是持定的,既不会多、也不会少;以此为论,人之肉身本就寿与天齐了。至于长生不老一说,追求的不过是‘我’之神识不衰、‘我’之炉鼎不废,到头来不过是一个执念于‘我’的冀望……”
“当然,并非说长生不老仅是个无谓的念头,”葛闻暇继续说道:“只不过大道途中,若仅止步于长生不老,那是决然不够的。至于逍遥无矩,更是相对而言的说法——好比蚂蚁相对于鼠兔,一定是后者的天地更加广阔,但鼠兔若比上豺狼虎豹则又要稍逊一筹。话再说回来,若是在土洞石穴当中,又有哪个猛虎比得过一只幼蚁要活得更加舒畅呢?可见,所谓逍遥,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至于那些对逍遥二字固执己见,言定一家的人,离走火入魔恐怕不远了。”
右文思索了好一会,不确定道:“按大师兄的说教,修行既不能止于长生不老;也不能固执于逍遥世外,那修行求的是什么呢?怎样才算最根本的修行呢?”
葛闻暇道:“既然要追问于根本,那便得回归到根本”。言毕,挥手一招,漂浮在上的灵气与沉淀在底的浊气合而为一,小世界内复归一片混沌。
葛闻暇接着说道:“道可道,非常道。道生万物之前,便即蕴载着一切生死、阴阳、清浊。古往今来,自诩正统的道门只修灵气、只求长生,至多只参悟了‘道之为道’的一半体量……”
右文惊道:“方才大师兄提过,说‘浊气之最称为幽气’。难不成幽气也能修?”
葛闻暇:“既然众生有灵,那么无灵之物,比如山河湖海、石土砂矿,都是作为幽物的存在。与灵气一样,幽气不过是万物自然状态的一种。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于众生而言,长生逍遥似乎更加直观一些;但之于大道而言,石子也有石子的长生;江水也有江水的逍遥。既然灵气与幽气在太初之时、大道之中,并不能分出个高下优劣,那为何灵气可以修炼,幽气就不能修?”
右文试论道:“修炼灵气可以长生,那修炼幽气……又是为了什么呢?”
葛闻暇:“确实,锻养灵气可助人逆天而行、长生不老;修炼幽气,则令人返璞归元、融于天地之间——以平常的言语来描绘,最后的结果确实是死路一条。但这世间偏生有些胆大包天的人,以幽气为本,破而立之,创出了不止一条修行途径;只不过此间种种机要仍不免偏执,且其中所暗含的劫难,比灵修一途要危险许多……”
右文眉头一皱,双手叉在胸前,说道:“那为何不一边修炼灵气,一边修炼幽气呢?”
葛闻暇摇头道:“此时此刻的天地乾坤,清浊之气已然分割完全,若凭白将幽气与灵气和在一起……”说罢,伸手一握,小世界中的团团灰雾忽然躁动起来。下一刻,轰然响起一阵撼天动地的爆炸。
惧意还未涌上右文脸庞,葛闻暇便解释道:”不用怕,方才一切清浊变换,都是太乙明神玉产生的幻景。“不等右文抗议,又立即说道:”虽然灵气与幽气本性相冲,却并非没有能将二者融会贯通的可能……”
言毕,葛闻暇托起手掌,便见一颗玄色宝玉浮现出来。右文见着后,讶异道:“太乙明神玉!”
葛闻暇颔首道:“正是。太乙明神玉原系世间最幽晦之物与最灵洁之物,经过无上法力调和而成,妙用无穷。其中最基本的功效,便是回溯太初之本,将幽气与灵气凝结到一处……”
右文见大师兄的话头戛然而止,催促道:“之后呢?”
葛闻暇摇头道:“方才所说不过纸上谈兵而已,还未有人真正做到过……”言毕,一双金瞳紧紧盯住右文,郑重道:“小师妹,你既是我三清道的四当家,便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走一条冠绝古今、超然此世的道途!你可愿意以身试法?若能功成,则可立天下道途之本;若失败……”
还未说全,王右文忽然插嘴道:“既然要溯源于根本,那还说什么失败不失败的。请大师兄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