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手掌,童哥儿深以为然道:“我也一样,对此人的是非黑白总有一股云里雾里的感觉。”
书伯将举箸的茶杯缓缓放下,挑头望月,沉吟道:“这一百年间,天下局势越发动荡起来。咱们的太平日子或长久不了了。”
童哥儿思索片刻,醒悟道:“难不成……查上真和葛仙人将右文姑娘安置在大忘川,却不交代任何嘱咐,是有意试探于我们,看我们几人是否真真正正有心思辅佐她修行,好为日后谋一个出路?”未及书伯应答,又说道:“这就是三清道为我们做的谋划么……太不靠谱了罢!将我们四人托付给一个俗世出身的凡人?”
书伯道:“你见过手握太乙明神玉的凡人么?”
“这……”,童哥儿一阵哑言,听书伯继续道:“三清道没将右文姑娘安排去白玉京,却把她放养在大忘川,不仅预见到我等会尽力教导她,一定也有更深远的安排……”
童哥儿思忖道:“我看右文姑娘,一颗善心确是有的。那书伯的意思究竟是……”
书伯:“三清道将她交予我们,我们就顺水推舟,将平生所知、所学、所有,能教的就教,能给的就给,竭力辅佐她修行证道……”
童哥儿思索片刻,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好。”
书伯:“日头一起,我就送她去天芒书院的天字班进学……”
童哥儿:“那贾婆婆和甄姑娘那边……”
书伯笑道:“今儿一早她俩便算好了右文姑娘的身量,说是要给做一件天字班的学袍。”
童哥儿:“物是人非,真真假假,还是她俩看得透彻。”
书伯:“明早我再透些口风给右文,看看这孩子的秉性究竟如何。”
……
一股草香飘来,茸茸的浓毛凑近——“啊……啊……啊嚏!”
小文毫无防备地打了一个喷嚏,睁开双眼,只听“咩……”的一声,自己怀中竟躺着一只羔羊!房门开了一条缝,秋日的晨风虽不刺骨,但好歹有些凉意,吹得小羊羔紧缩成一团不停地蹭向小文怀里。
这小羊浑身雪白,身量还不及小文的肚皮大,显然是个幼齿未全的崽子,大概是夜里受了凉,跑来小文床上取暖了。
便在此时,房门外竟探出第二只羊羔的身影。这一只的毛色黑得发亮,一双神气炯炯的小眼睛注视着房内的白羊崽子,即谨慎又羡慕。黑羊露出半截身子,前腿提溜在半空,不知该往何处落下,显然警惕着小文的存在。
“小白、小黑,在哪儿呢?”
门外一声召唤,两只小羊各自一阵抖擞,踮着步子跑了出去。小文方才醒来,怔怔地将半长不短的头发按在脑后,便想去一探究竟。
出门后,只见东首的屋舍门口,一个少年怀抱着两只羊崽正准备往里屋走去。感知到小文的注目,少年转过头来微一欠身道:“羊崽们不知道正屋来了人,抱歉。”说完便进了屋子里面。
深山不知时辰,也没有雄鸡报早,晨露的清新仍留驻在草园的野花丛中,虽估摸着还能再睡会儿,但被两只小羊这么一折腾,小文的困意已褪了十之八九。
一阵吱呀声响,西首房屋的门忽然开了道口子,霸先生的背影从中显露出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茶盘,边往外退边朝屋子里说道:“剑姑娘留步。”
“霸先生。”小文出声招呼道。
“小姑姑,还早着呢,这就起了?”霸先生转过身子,向小文道了个早。
“被东边来的羊羔弄醒了……”
霸先生一脸意外道:“咦,那两只乳羊平日里最听话了,怎么……”
小文:“倒没什么关系,睡是睡够了的。”话头一顿,又问道:“西边的屋子里,住了一位姓剑的姐姐么?”
“是查上真的老朋友,借住在这里。”
霸先生与小文寒暄了片刻便去后园准备早茶了,小文见其并无谈论东西两房客的意思,也不多问,回房间整理好了被褥,细细品味起房中的书目和各类摆件。可惜既不识字、更不识货,来回走动一会儿便无聊起来,脑海里回放着昨日的情景,深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一刻,霸先生端来早茶,与小文说了更多关于大忘川的景况。原来此处是一片山脉围成的幽谷,从草园往西北方向不远,便是贾婆婆、甄姑娘栖居的蜃影楼,再往东北方向爬几步山路,就是童哥儿与书伯的所在。
成宇大罗界内,由东洲、南国、北域、西天四处地界组成。而大忘川地处东洲之东,毗邻京极大洋,可谓是人世间“最东边”的山脉了。
“那岂不是离白玉京很近?”小文惊喜道,“白玉京真的存在吗?”
俗世中人,对证道升仙的想象大多浮于表面:既然豪绅之士能过得粉面堂皇、日夜笙歌,那神仙们的日常肯定有说不尽的天庖盛馔,玉府仙醪;既然富贵之家能住得飞梁画栋,那神仙的宫阙更得富丽无边;既然有权有势之人围城圈地、立国立邦,那神仙就更得有执掌一方的天官之势……
关乎“神仙们的世界到底什么样”的说辞,传闻最广的,是“悬停在东极大洋之上一处名叫白玉京的所在”。尤其是东洲界内,若谁提起白玉京了,保准要念出这两句美词:一是“万神朝罢出通明,人仙并肩彳亍行”;二是“天下之最富贵,寰宇之最昌明”。
至于这些批语是真是假——更进一步说,所谓“白玉京”是否存在,早非人们所关心的问题了。
霸先生将拐杖换到另一手中,咧嘴笑道:“白玉京么……当然是真的了。”
小文:“啊!”
霸先生:“不仅如此……若小姑姑哪天去得了白玉京,定是全城最贵重的人物……”
小文:“这是为何?”
霸先生故弄玄虚道:“小姑姑还是先吃早茶。小书已在路上了,不久就会过来。”说完,也不顾小文满心憋屈,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一个个都这么玄乎?说话像怀胎似的……”小文摇摇头,从餐盘上抓了一片紫酥糕塞进嘴里,惊艳道:毕竟是大师兄的仆从,这么些茶点功夫还是得有的。
小文吞下早饭,想往床上再懒一会,门外却传来书伯与霸先生交谈的声音——